淺談「紅樓夢」                                         經典賞析組    黃曉玲

    「紅樓夢」一書，細膩地描述了清代初期官宦之家的生活，自傳世以來，風靡了千萬讀者，成為中國古典小說中最重要的名著，並且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引起各國讀者的驚艷，堪稱世界級的經典之作，豐富的小說內容引起廣大讀者的興趣，研究和討論的風潮持續不衰。

    書中內容包羅萬象，才學方面有詩、詞、曲、歌、戲、賦、偈語、謎語、對聯、樂府詩、醫藥和心理；民俗遊藝方面有婚禮、俗禮、俗諺、歲時節令、牙牌、射賦、階級分明的服飾文化和飲食文化。除此之外，還有建築美學和園林意境設計（如榮寧二府和大觀園），時事政治的政權內鬥（西平王和北靜王），官商勾結以及官官相護（王、史、薛、賈，四大家族）的官場現象和宗教文化都包含其中。人物方面則從王公貴族到鄉野村婦，無不刻畫的細緻入微，讓人不得不嘆服作者曹雪芹的才華妙筆，尤其是他的文學成就。

    幾百年來，令紅學家們越細究，越驚嘆連連的語言藝術、人物刻畫和文體結構等，都對後代文學有相當大的影響。

    語言，是書中人物的靈魂。「紅樓夢」中，人物的語言表現了鮮明的個性，或雅或俗，或緩或急，或長或短，把人物的身份地位和性格表現得栩栩如生。如賈寶玉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第2回），呈現出不同於傳統的另類思想，有別於世上固有的男尊女卑觀念，而表現出對女性的尊重和深情，這句話也把賈寶玉與眾不同又兒女情長的柔情寫得活靈活現。而寫林黛玉呢？小小一句「這樣的詩，一時要一百首也有」（38回），讓讀者立刻感受了她的才高氣傲，英氣逼人的自信。王熙鳳說「我從來不信什麼陰司地獄報應，憑是什麼事，我說行就行」（15回）把她的幹練和霸氣表露無遺；寶釵明知金釧兒投井而死的始末，為了討好王夫人，跟王夫人說：「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者在井旁玩兒，失了腳掉下去的」。（32回），點出她的善于察顏觀色，見風使舵的處世之道。此外，湘雲的豪爽、平兒的幹練、襲人的精明、尤三姐的剛烈、晴雯的潑辣、李紈的溫厚、妙玉的孤傲、元春的賢良、探春的剛強、迎春的懦弱、惜春的寡情等等，曹雪芹為每個筆下的人物創造出恰如其分的見識、性情和言語談吐，精彩的語言對話使人物有如躍然紙上，將中國小說運用對話來突顯人物特色的技巧推展到更高的境界。而且「紅樓夢」的語言背景，是以「京話」做為基準，北京是中國自明代以來政治、經濟、文化的重鎮，具備濃厚的人文氣息與繁華多樣的城市風貌，尤其在展現宮廷貴族、豪門顯宦的氣象上，更能切入清初的時代背景，將盛世帝都的特色融入小說情節，又大量使用以京話為主的文言典故，兼及北京的俗語、諺語、歇後語，使得語言在濃厚的雅正氣息之外，又增添了通俗、詼諧的色彩，這使得後起作家紛紛起用方言式的寫作之風，如老舍的「駱駝祥子」－京腔，沈從文的「邊城」－湘腔，張愛玲的「半生緣」－越腔等等。

    「紅樓夢」的人物多達四百多人，曹雪芹對於人物的描繪刻畫，當推中國古典小說中的「翹楚」。隨著小說情節的鋪陳，人物接連的細膩點出，令人目不暇給而又印象深刻，歷久彌新且久久不能忘懷。

「紅樓夢」的人物塑造有別於一般小說中才子佳人的刻板印象，曹雪芹對人性有精準的掌握，筆下的正面人物有血有肉，跟現實的社會中的人一樣，並非完美無瑕。才貌雙全的女子也有性格的缺陷，林黛玉是仙草下人間，超凡脫俗，但面對寶釵、湘雲危及到她與寶玉的的感情，也會妒嫉、小心眼，依然是凡夫俗女無法克制的情緒，令讀者融入其中，跟著黛玉同悲同喜，與她的葬花詞一起流眼淚。寶釵有些偽善、湘雲略顯粗率、迎春過分軟弱、妙玉十足孤傲……作者為每個不同的人物安排了不同的性格，寫盡人間百態，刻劃得絲絲入扣，將人物的塑造表現得淋漓盡致，成為一門無形的藝術，更是經典。當然，曹雪芹的筆下也不是沒有一無是處的負面人物，趙姨娘為了兒子而作法加害寶玉和鳳姐，鮑二為了生存任由賈璉狎玩妻子，雖可鄙卻有可憐之處，令人厭惡憎恨又起悲憫之心。主要人物中，王熙鳳最具負面形象，她巧取豪奪、猜忌怨妒、謀財害命、心地險惡，但對女兒巧姐的慈愛，對村婦劉姥姥的真心又表現出良善的一面，她圓融的處世，風趣的言談，敏銳的觀察力，尤其是她大字不識，卻把偌大的家治理得井然有序，令人肅然起敬。但是她所託非人，丈夫無能又好色，令人悲歎。她的林林種種、是是非非，讓讀者愛恨交錯、沈吟深思，展現了曹雪芹對人性透徹解析和人物塑造的非凡功力。

    「紅樓夢」刻劃的人物是全面性的，從人物的服飾、表情、容貌、才情、性格、語氣乃至於居所，周全地涵蓋了各個層面。曹雪芹用流利的筆調將人物毫不突兀地安排在情節的推展之中。從直接敘述，或由其他人物的對話側寫種種。例如描寫鳳姐時，藉由黛玉初到賈府，看見鳳姐的服飾舉動言語，表現出鳳姐艷光四射恣意妄為的形象；又賈母說鳳姐是「辣子」，細膩的帶出賈母對鳳姐的的偏愛，鳳姐馬上細問黛玉日常所需，打點官府中事務，突顯鳳姐治家的才華，如此全面性的立體人物塑造，在古典小說中首屈一指。而後起作家林語堂先生的「京華煙雲」在人物的塑造上也應受其相當大的影響。

    「紅樓夢」的文體結構宏大精密，作者用網絡式的脈絡，使得複雜的線索能夠相互驗証。主線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副線是大觀園的生活；賈府的興衰，四大家族人物的牽連，主副線互相糾結，相輔相成。從黛玉喪母投奔賈府，黛玉和寶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寶釵隨母兄進京，入住賈府，埋下黛玉與和寶玉前世的木石盟約，遭受到寶釵和寶玉的金玉良緣摧折的伏筆，從中引出賈、薛、王、史四大家族的相互關係，到元春省親、建大觀園，寶玉和黛玉在園中比鄰而居，眾家姐妹也在園中一起歡樂，到後來各自各處飄零。作者在龐雜的網絡下，有條不紊地鋪陳情節，使全書內容豐富，觸發讀者不斷思考，有效地突顯小說的主旨和寓義。

在長篇小說中，文體結構的成功與否，主要是情節的安排。「紅樓夢」在推展情節中，大小事件的串連用得非常巧妙，小事件背後有明喻，也有暗喻。例如從寧國府的僕人焦大喝醉後在門口大罵賈家，這一小件事的背後卻暗喻了賈府堂皇富麗的外表下，其實是醜陋可惡的，也埋下了後來家道中落到衰敗這種大事件的伏筆。可見，作者在安排大小事件時的穿插是環環相扣、水到渠成的。

而在情節的安排上，也是時而輕鬆、時而緊張；時而歡樂、時而悲傷；時而太平、時而危急；時而奢華、時而衰敗。起起伏伏，百轉千迴，讓讀者與書中人物融合在一起，彷彿自己就是大觀園中的成員，不知不覺地跟著她們一起歡笑、一起悲傷，一起掛念著眾家姐妹和這個家族的命運。

然而，高潮迭起的小說情節很多中外作者都會運用，而且也用的得心應手。但是「紅樓夢」除了這些技巧外，情節述說節奏的緩急也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某些情節採取緩慢的速度，像涓涓細流般，緩緩道來，讓讀者從容的細細品味，如詩社的召集，參與的人物，每個人的態度。集會時歡樂的場景，每人的詩詞韻文，評論詩詞的過程、對話，討論的情形，描寫得非常詳細，連每個人構思作品時的心思，都細細著墨，如黛玉的才高氣傲，寶釵的八面玲瓏，寶玉連作詩都很貼心，湘雲的敏捷淘氣，真真個詩如其人。這些巨細靡遺的描寫，讀來有如身歷其境。但是，某些情節叉快筆帶過，例如賈元春的病歿；賈府的被抄家、降罪、入獄。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也讓小說的情節急轉直下，扣人心弦。這般節奏速度鋪陳的運用自如，可說是「緩」了減一字不妥，「急」了增一字多餘。好似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

另外，對比也是(紅樓夢)中不可或缺的技巧，除了賈府的奢華與村婦劉姥姥的貧窮外，寶玉婚禮的熱鬧和黛玉病亡時的冷清淒涼，也是小說主題中非常強烈的「冷」「熱」對比，在同一個大觀園裡，黛玉在絕望、重病、死亡的邊緣掙扎，冷冷清清的瀟湘館無人聞問，整個賈府的人都在忙碌寶玉的喜事；這邊王夫人為了能娶到好人緣又好命的甥女做兒媳而歡喜，賈母為了能讓寶玉沖喜而歡喜。寶釵為了救薛家而甘願冒充黛玉；寶玉也以為娶到了心上人黛玉而歡喜。每個人都歡歡喜喜，熱熱鬧鬧。同時，紫娟難以理解寶玉的變心，忠誠的守候著將死的黛玉，心急如焚的四處找人幫忙，因為黛玉從小帶來的丫環雪雁已被叫去新娘寶釵的身旁伺候，使寶玉更確信新娘是黛玉，黛玉的眼淚已經流盡，掙扎起身，焚毀定情的羅帕和詩稿，吐血、咳嗽，孤單絕望死去。大紅熱鬧的婚禮，襯托著冷寂的喪事；熱鬧者的歡樂喧鬧，更令冷清者倍感心酸淒涼。因此「對比」這一環也成就了紅學裏深深動人的一面。

「紅樓夢」結構龐大綿密，而又能時時留意前面的伏筆，處處呼應。例如前面十二金釵的判詞，秦氏預言賈府的衰敗，一一在事後發生，令人早知如此，卻又無法規避。又，剛開始時，賈寶玉的前身頑石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攜入塵世，讓他入世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最后，又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將寶玉帶回。因何而起，便因何而終。這種首尾呼應，前後對照的技巧，在長篇大部的小說中，能收放自如，毫不做作地呈現，實在是中國小說史上前所未見的才情。

      「紅樓夢」這個文學寶庫內藏豐富，博大精深。帶領我們經典組探討各國文學的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主任彭瑞金老師就說，有些作家之所以成為文學大師，是其興趣加上後天的努力，但是曹雪芹是天生的文學家，是天才型的，靠後天的努力是無法寫出「紅樓夢」這樣鉅作的。本人才疏學淺對「紅樓夢」這份文學瑰寶只能領略些許皮毛，筆墨難以形容，不如請諸位親入寶山，一窺究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