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天早上，我都會固定撥一通電話回家問候爸媽。我用的是當地賣的網路電話卡，總共要按幾十個數字才能接通。密碼就壓在電話旁的玻璃桌墊下，一點引人背誦的動機也沒有，只是通常連續按了幾天，我還是會下意識地記住那組毫無邏輯的冗長密碼。

記住密碼有什麼好處？硬要拼湊的話，大概是讓我可以邊走邊撥號，例如本來要在電話桌旁接通了才能去蹲廁所，現在可以在「邁向廁所途中」順便撥號。但對於完全無需裝忙的家庭主婦，這根本是佔去腦容量的無用記憶。

不幸地，我發現隨著年紀增長，腦袋就像久未磁碟重組的硬碟，支離破碎的無用記憶愈來愈多，系統建檔的有用記憶存取愈來愈慢。該記的記不得，該忘的忘不了。

我媽的情形更嚴重。

每天打電話回家，其實沒什麼新鮮事好說，不外乎流水帳般交代著近況。我的日子很平淡，話題永遠繞著上課、寫作、煮飯、出遊打轉。「我吃飽了(或還沒吃)；晚餐要煮飯(或出去吃)；最近都在上課(或寫東西)，已經(或正在計畫)出去玩。」

如果以前我的生活太複雜，現在應該是老嫗能解，有時連我自己也好奇，如果放一個近況播報答錄機，可以連續播放多久不被發現？

我想錯了。

「你今天下午沒去上課？」(每日必問)

「週五課是早上。但這周老師請假。」(不厭其煩解釋著時差跟課表)

「老師也可以請假？」(發現新大陸般問)

「因為是免費班嘛。」(大概第一百次提到我上的學校免費)

「是免費班？義大利還有這種的？」(宛如第一次聽到的興奮狀)

「是市政府辦給移民的，就像台灣的外籍配偶班...」(心中三條線，但還是再次倒背如流地解釋。)

「那之前你上的另一家要付錢的呢？」(以一種很進入狀況的得意口吻說著)

「那是八個月前的事了，是暑假才有的密集班，地點又很遠。」(懷疑自己倒帶到八個月前的電話錄音)

「喔，省一點也好。」(神奇的是，結語跟八個月前一樣)

另一段對話也很經典。

「我聽說義大利有很多設計學校，你無聊應該去念一個學位。」(奔相走告貌)

「喔，那在米蘭啦。」(無奈貌，早跟家裡簡報過當地學校資料)

兩周後。

「我問到義大利設計學校了，人家說在米蘭！」(再度奔相走告貌)

「我知道啊，但我結婚了而且住在羅馬，你要我拋夫棄家去嗎？」(不想澆冷水但無言以對)

一個月後。

「對啦，XX的小孩要出國留學，我們還聊起你搞不好也可以在義大利念個設計，我記得有個地方學校很有名，是米蘭？」(三度奔相走告貌)

「.....今天這邊天氣很好耶。」(決定逃離這個鬼打牆的話題)

以前遇到這種情形，我通常會忍不住抓著電話吼叫「你根本沒在聽我講話！」但仔細想想，我對他們的日常生活又掌握了多少？

「剛打電話沒接，你去公園做香功啦？」

「不是呀，做香功是星期X，在顧你姪子。」

「他都一歲半了耶，好快唷。」

「哪有？才剛滿一歲。」

Out of sight, out of mind。或許不是情感取向，是大腦適應環境的自然篩選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