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照，在這偏僻的山村中，晒穀場上豎著一根長長彎彎的竹子，帶葉的竹尾掛著一長串的鞭炮，正劈哩啪啦的響著，在鞭炮的轟隆與煙硝中，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一手柱杖，一手扶著那班駁的門樓，緩緩跨進他闊別了五十年的老家，這所宅院因久年失修，在殘舊中顯得有點破敗！緊隨在後的是他的老妻與近中年的兒子！

眼前的一切顯得既熟識又陌生，既陌生又熟識。當他跨入宅院的剎那，柱扙的手在微微的顫抖，眼角泛著淚光。畢境一去就是五十年，離家時正值三十啷噹，回家已是八旬的老者。歷史作弄人，蘇武牧羊也不過十九年，人一生怎能擔得起這五十年的異鄉流離！

「這個門檻我從小就這樣跨過來跨過去！」

「我以前便是住在這飛頭間，窗子都是小小的，當時世界亂，要防賊人，也要防強盜！」現在這側間已由二房的孫子在住，一行人只是在間門外憑弔逝去的光陰，彷彿那是別人的歷史，但卻在自己的心中隱隱作痛。

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夕陽已西沉，室裡更顯得幽暗，仍未掌燈，天井處透著淡淡的霞光，默然的步出屋外，微涼的晚風吹拂著那稀疏的白髪，剎那間時間凝住了久遠的回憶。五十年前在 煙硝中揮別這座生於斯、長於斯的家園，只是那時的煙硝不是鞭炮，而是戰火。依稀記得，臨別時匆匆回頭一瞥，那熟識的青磚老宅，在夜色中更顯沉寂。而今牆上刷上了白灰，血紅的大字已斑駁。

在這裡，曾經有童年的歡笑，那清澈的河水、綠油油的稻田、牽著水牛踏著夕陽緩緩走在細細的田埂上。在月光下，那如詩的田野，曾經陪伴他過了多少快樂也辛酸的日子！陳軍來、莫軍去、土匪去去來來，加上日人的鐵騎，就這樣在烽火中成長。

猶記得日本鐵騎將要入村的時候，大夥連夜躱入山中，正值壯年的父親，因捨不得那些莊稼，親自捧了一碗米飯，囑咐吃飽後馬上帶著母親及弟妹入山中走避。因遠處村莊傳來消息，日軍所到處的暴行，使這些手無寸鐵的淳樸村民，成為驚弓之鳥。然而父親卻堅持要留在山坡的土寮中守著莊稼，可是一別就此成為永別！

「照顧好弟妹，不必擔心我，我一個人那裡都可以躱。」這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日冦過後，壯年的父親滿身是血靜靜的躺在那盛開著粉紅淡紫的山棯子下，當一家人聲嘶力竭的呼喊到他跟前的時候，不單是淚已乾，血也已乾！那年父親只有四十八歲！

抬頭望了望漸暗的楚天，屋外四野蒼茫，冥色漸合！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