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燈，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

白紗蚊帳已給日子薰得發黃，壁間高處細細的窗子透進一抺淡淡的月光，照得室間矇矇矓矓，聽老妻與兒子此起彼落的鼾聲，心中更帳然唏噓！

此側間原是以前三弟與五弟睡的地方，想起昔日他們童稚的身影，活潑天真，多少個日子，在外面回來，五弟總是飛奔相迎，撲個滿懷，而他總是將他高高的舉起，再抱著他走進屋裡，到廚下看母親燒飯，他不時會抓一塊剛燒好的什麼，塞在五弟的嘴裡，而五弟總是一咕嚕的吃著，並露出一副滿足的神情！

打從父親給日本鬼子打死之後，他便得扛起整個家，而當時弟妹年幼，對他而言是兄代父職，一方面要張羅生計，一方面要照顧母親與弟妹，加之局勢亂離，兵賊相間，的確令他心焦不已。然而只要一回到家中，看到天真瀾漫的弟妹，心中便會括然開朗，再苦的日子，都變得充滿希望！

記得當年愴惶離家時，弟妹還在睡夢之中，沒想到這一別，竟沒有重逢就已永別，是造物弄人，還是自己生來命運悲苦！恍惚五弟的嬉笑聲仍迴盪於室間，一轉身木板床仍吱咯作響，他不知自己是夢著還是醒著，這是五十年前還是五十年後，這一切，好像都在瞬間，他的思緒在五十年間來回擺盪。

長夜漫漫，他數不清自己睡了幾回，也醒了幾回，眼淚已濕透了枕邊。好不容易捱到第一聲雞鳴，窗子透進黎明的曉白，輾轉一夜的夢魘，雖醒猶驚。

他輕輕下床，怕驚醒身傍的老妻，披了件外衣，正想推門而出，卻聞老妻喊道：「一大早爬起來，你要到那？」

「我想到前面的溪邊走走！」

「你自己一個人去溪邊，你以為自己還是少年郎？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老妻說罷翻身起來，把被子摺疊整齊，蚊帳往兩旁的鉤子掛好，披上外衣，跟著他輕輕推門走了出去。

鄉間晨曦，恬然寧靜，老黃狗已躲進乾草堆裡，觸臉的秋日晨風有點冷，道旁的小草帶著露珠。

他與老妻繞過村舍，來到不遠處的小溪，在溪旁的一塊大石坐下，看腳下溪水，依舊潺潺流著，曾經，他童年的多少日子，伴著這條小溪，與堂兄弟們捉魚、捕蝦、嬉水，那冷洌清涼的溪水，浸染了多少個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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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