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麼是開悟? 」

。「開始用自己的智慧。」

「 不是說明心見性嗎? 」

。「那是別人的智慧，我是說這個文明把先人的智慧記錄成了知識，那不是自己的智慧， 聽過明心見性的神秀到死都沒開悟。我只問你開悟了沒 ? 」

「 沒。」

。「那、知道答案有什麼用 ?」

「好、那我要問，你是從那時候開始用你自己的智慧 ? 」

。「大概是我二十三歲的時候，張其原問我 -- 什麼是道 ? 我一時答不上來、回頭看見了窗外的一朵花，就回說 -- 就像那朵花、要開。」

「爲什麼一時答不上話 ? 」

。「他和我同時服兵役，閒暇時他手上總拿著書。當兵的時候常常會無聊到不行、我就借他手上那本--老子義疏註來看--道可道非常道... 退伍一年多碰面，他問起道是什麼 ? 書上有的他也讀了、總不好背一遍給他聽，腦子不停的打轉。」

「虧你想那麼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現成的多著呢。」

。「就在這裡。我是說分辨就在這裡，那是我第一次跑到知識外面找答案，第一次用到自己的智慧。」

「嗯----你用知識作為分野，別人的智慧所得都被收到知識裡面去了。到知識外面就用到了自己的智慧---然後呢 ? 」

。「當你碰到了問題，通常會到知識裡面去找答案，經過這一次----」

「怎麼樣 ? 」

。「腦子裡那個決定往知識找答案的突觸選擇了另外一個途徑，不往資料庫裡去、而跑進了荒野。」

「----難不成這就是莊子坐忘裡的--黜聰明，離形去知。」

。「金剛般若波羅密、六祖壇經裡面慧能聽到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讓我想一下，腦子裡無所住，到知識之外找答案，那應該是新發現。嗯、德山宣鑒禪師(西元780-855) 的弟子雪峯義存(822-908) 也是禪師被人問他在德山哪裡學到了什麼，他說--我空手去、空手回，顯然開悟不是取得知識，是自我突破 ----那我要問你禪師的那些對話是怎麼一回事 ? 總得有個說法吧。」

。「你講到這個正好，雪峰被德山打過一棒還不能開悟，向他的師兄巖頭訴苦，巖頭說--從門入者，不是家珍，雪峰就不知道接下去要怎麼辦 ? 還想要人家告訴他怎麼辦，巖頭叫他自己看著辦。」

「巖頭就是那個踢翻一盆水的。」

。「沒錯，聽來的看來的都不是自己的，禪師用問了幾百遍的問題--公案，或者用正著、反著的話來擠，用大喝、棒打，就是要把你踢出去。」

「照你的話說，就是擠到知識之外。」

。「在知識之外摸索的就會用自已的話去講心得，不會重覆人家的話。」

「那就不是別人說過的話。」

。「人家講的，引經據典的都是知識。不管活人、死人說的，跨出去了就會說自己的話，學來的一概不算。」

「有，有，有，大冊子抄死老漢語，枯骨裡覓什麼汁 ? 」

。「景德傳燈錄，那些都是死的。活到老學到老，你就永遠走不出去，永遠在知識裡面打轉。」

「聽你這麼說再回頭看那些禪師就不會摸不著頭腦了。」

。「開悟不是學來的、擁有17個博士頭銜的胡適(1891-1962) 曾經跟鈴木大拙(1870-1966) 論戰，我不曉得是不是1934年那次，胡適以為開悟可以寫來以供後學，鈴木說開悟是個人經驗--自己作主。」

「那應該是胡適不知道知識以外的摸索，這又讓我想起不修聖諦的青原行思禪師( ?-740) 和永嘉玄覺禪師(665-713) 都是自己開悟的，慧能一點忙都沒幫上。對了、老子也說過--爲學日益、爲道日損。」

。「還有孟子的--赤子之心。」

「怎麼說 ? 」

。「社會學認為剛出生的嬰兒只具備生物性，完全不具社會性，後天的教育就是要栽培他具社會性。初生的嬰兒就在知識之外。」

「對、對、沒有被社會染化，只具生物性的那顆心。哇 ! 聖賢都是開悟的。」

。「知識之外有無限的可能，最明顯的就是先知。」

「你是說猶太教、回教、天主教、基督教。他們都在說先知。」

。「他們都相信神的指示，他們相信先知 ; 先知就是大家還不知道的時候說出--知識裡面沒有或判別不出來的東西。穆罕默德說可蘭經是天使跟他講的，耶穌基督乾脆說他是神的兒子，這顯然不是當時知識裡面的東西。開悟不過是另類的一條路，問題是人不大能夠接受新鮮話。多一半把這些另類當成瘋子，妖言惑眾就把你燒死、要不就釘上十字架。說是神的旨意大家都願意接受。」

「那耶穌基督、穆罕默德也都是開悟的。」

。「你自己看著也像不是 ? 只不過那個時候、那個地方的文化就習慣用神、天使、先知來說這些--知識以外的想法。我認為那是腦子的創意。」

「中國說法不一樣。」

。「中國也有類似的說法，呂洞賓變成了叫化子說了這個，觀世音菩薩變成了要飯的說了那個，把知識裡沒有的都說成神仙、菩薩說的。」

「到了你嘴裡這個不是了這個、 那個也不是了那個， 那個是這個、 這個是那個 。 」

  50年摯友 彭雄渾先生 214號作品  200X160cm  (版權所有,請勿移作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