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巴馬並非空前

        由歐巴馬我就聯想到了：到底像這種「非我族類」領導者，歷史上有沒有先例呢？如果有，那她們是成功或失敗，是被人謳歌還是唾棄？小小地做了番搜尋，其實例子還真的不少：在歐巴馬之前，國際政壇上至少就有秘魯的日裔總統藤森謙也，以及原本該是泰國皇室之祖的華裔鄭信。

藤森謙也是前秘魯總統 (1990年至2000年在任)。以一介秘魯首都利馬出生的日裔，擁有秘魯、日本雙重國籍，而能縱橫拉丁美洲政壇十年之久。藤森是繼圭亞那於1970年至1980年出現首位華裔總統鍾亞瑟以來，第二位亞裔人士出任拉美國家的元首。在他就任期間，其功績主要包括穩定動盪的秘魯經濟和平息內亂(主要是毛派「光明之路」)。但他的領導也被批評過於專制, 因而受到不少人的爭議，被謔稱為「藤森天皇」。2000年卸任之後隨即流亡海外，尋求日本的政治庇護。

鄭信是另一個在海外開花結果的例子。1767年，緬甸攻陷泰國首都阿瑜陀耶 (當時泰國叫暹羅，而阿瑜陀耶則被華僑稱為「大城」，取其物阜人眾之意)，當地華僑鄭信領導泰人起兵反抗，成為民族英雄。1782年他在登基為泰王前夕，被親信兼摯友卻克理發動政變，裝入袋子中以檀香木打死。卻克理就是目前泰國皇室的始祖拉瑪一世。篡了王位的卻克理害怕清朝追究，還謊稱自己是鄭信的兒子「鄭華」，向中國入貢請求策封，獲得了正式承認。以今天泰國王室在民間的威信之高，大概很難承認自己的祖先有這麼不光彩的過去！

 附帶提一句：裝入布袋處決，似乎是古代處死貴族「不見血」方式的延續。像成吉思汗處決「安達」札木合時，就是以毛氈裹身，然後縱馬踩踏。前趙的石勒處死晉朝王公大臣，也是驅入房舍，然後將牆推倒。

中國歷史上的「胡族」領導者

        我們常講「五胡亂華」，其實該是五胡興華才是！這些少數民族，不斷為中華民族注入新血，也一批批地把自己的語言文化飲食，甚至土地，像嫁妝一樣帶進中原。套句柏楊的話：中國人應該深深感謝滿州統治者，不然的話，按照明朝幾個皇帝的方式，抽鴉片做木工收收礦稅，中國頂多只能是個農業為主的中等國家。

這些少數民族的特點是甚麼呢？很多都比華人更加熱愛中華文化！就像五胡十六國時，第一個自立為帝的匈奴劉淵，他就是「幼而英慧」，七歲的時候母親去世，哀痛逾恆，裡裡外外的人都嘆服他的天性純孝。他還拜大師崔游學習「毛詩、京氏易、馬氏尚書」，尤其愛好左傳，並精通孫子兵法。此外他還「猿臂善射，膂力過人」。這樣的文才武略，給個皇帝幹幹也不過分吧？

很多這種文化上的孺慕現像，可以解釋成對先進文明急切學習的心情。再套一句柏楊的話：「結果滿洲人迅速地漢化…就像掉進文化的海洋一般，除了大口吞嚥之外，他們沒有其他的選擇。」

另一個現象是：很多遊牧民族一進中原，搖身一變就成為中原農耕文化的捍衛者。像鮮卑建立的北魏，一在中原立足，就變成抵抗游牧民族柔然帝國的先鋒，在北方建立「六鎮」，以軍屯代替長城。後來這六鎮還因為長期和中原本部隔離，形成漢化的鮮卑和原汁原味的鮮卑彼此內戰的紛爭，種下北魏分裂的遠因。另一個例子是滿州人。清朝進入中原才短短五十年，就代表漢地與蒙古交戰，儼然農耕文明挑戰游牧文明的急先鋒。1690年清聖祖康熙領導親征的烏蘭布通之役，就可說是一樁兼具代表性與矛盾性的歷史事件。

為什麼說具有代表性？因為這次滿州皇帝行使的是「天可汗」般的「興滅國，繼絕世」的傳統天子權力：當時外蒙古的車臣、土謝圖、扎撒克圖等「喀爾喀」三部抵擋不住突厥裔的準噶爾部攻勢，舉族南越大漠，託庇中國。康熙其實面臨的是與漢武帝或宋徽宗類似的問題：這到底是蒙古分裂成「南匈奴」、「北匈奴」前兆，還是女真南下，「靖康恥」之前，遼國遺民蜂擁投降的序曲？結果康熙沒有選擇另外擇地安置這批移民，也不像漢朝與魏晉一般，用他們在邊境建立一連串小的緩衝國，而是選擇正面迎戰這遠方蒙古人對「博格達汗」(滿州語，意思就是大汗) 的挑戰，而且打算在戰後的草原上也建立起像在關內農地上一樣的權威。

矛盾的是：這一次中國靠著火藥贏得了草原的控制權。兩軍在今天內蒙古的經棚附近對陣，雙方都不敢掉以輕心，都急切尋找對方的破綻。準噶爾這邊有一項天大的法寶：駱駝。超過一萬匹以上的駱駝，四腳以繩索綁縛，蓋上濕毛氈，然後排列成堡壘掩體，叫做「駝城」。這在冷兵器時代是攻不破的防禦工事─弓箭或是石頭打到駱駝上完全沒有任何殺傷力。

但是康熙有著更大的法寶：他有西洋傳教士監造的「紅夷大砲」。就像我們在舊西部電影裡看到的場景，「野蠻人」們躲在活體牲畜後吶喊放箭，等待「文明」的軍隊用火藥送來的死亡。轟擊經日，「駝多死，頹且仆，城分為二」。就這樣，滿人的軍隊就從這縫隙殺了進去。中華大地上的火藥帝國劇碼下一次上演要在150年後，地點在南方遙遠的廣州，只不過那一次主客異了位就是了。

大家不熟的石勒

 還是回來談談少數民族的領導者。五胡十六國時代第一個統一北方的是後趙帝國，而它的建立者叫做石勒。石勒是羯族，貧苦佃農出身。早年受盡困苦，被地方官拐賣作奴隸，最後奮起反抗。又有各族結拜兄弟十八人，號稱「十八飛騎」。講到這兒腦海中就不由得浮現了武俠小說裡的場景，英雄好漢義結金蘭，同心合力，拯民於水火。

 石勒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很早就明白知識的價值，他在攻打河北常山時得到了一個讀書人張賓，石勒對他言聽計從，兵力加上腦力，從此如虎添翼。他還讓張賓將軍中讀過書的漢族士人集中起來，組成一個「君子營」─也就是智囊團，專門研究軍事作戰與治民要略。他最愛的娛樂便是叫人讀史書給他聽，每每都有獨特的灼見。附帶提一句：當時有所謂「四儁」的說法，指的是四個讀書人協助非我族類的胡人皇帝治國。張賓協助羯族後趙的石勒；王猛協助氐族苻堅的前秦帝國統一北方；尹緯協助羌族姚萇建立後秦帝國；最後是崔浩，協助鮮卑的拓跋氏北魏統一北方，開始南北朝的二分天下局面。

 石勒也是一個心胸寬闊的統治者。曾經有一次他責怪宮城的守門官不盡職守，讓人進來胡鬧。口不擇言的守門官報告：「是因為喝醉的胡人無法理喻的緣故」。講完這句話那小吏就嚇得臉色發白：這不是指著禿驢罵和尚？沒想到石勒還笑著說：「對，喝醉的胡人真的講不通道理。」說完還賞賜給他幾匹綢緞，獎勵他的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