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蘭這個被山海包抄的小小平原，曾經承襲著不少年節習俗和場景。近些年，穿透大山的隧道雖然像支吸管，吸進一些新奇古怪；可也宛若煙囪，把平原獨特的味道逐一發散。

以前的宜蘭人，等過年才有齊全的糕點串成順口溜──發粿發財，甜粿壓年，包仔粿包金，菜頭粿吃點心。現在天天有漢堡、薯條和炸雞，誰也不必學老饕蹲在灶前，盯住蒸籠流口水。

從沒有電視到極少頻道的年代，宜蘭人過年都會有很多鄰居和親戚，有四色牌，有粗陶碗公和骰子，以及一整棟瓦厝一整座竹圍的歡笑；來了沒日沒夜的電視節目，有了政府找來藝人唱歌耍寶說是過歡樂年，鄰居親戚不見了，年輕孩子連圍爐都如坐針氈。

所幸父母還記得提醒孩子，過年不能講粗話，不與人爭吵，要多說吉祥話。弟弟五歲那年臘月，成為堂哥訂親隊伍裡的一員，學到許多吉祥話。大年初一，鄰居阿婆塞粒糖果到弟弟嘴裡，他趕緊吸住口水說：「我嘴吃甜甜，明年你會生雙生」。

老太太不以為忤，笑說能生雙胞胎，顯然不老！

我們鄉下，有個寡母辛苦把兒子養大，兒子在台北發了財，娶到漂亮媳婦。老媽媽天天盼的就是過年，等年輕人回來多住幾天；而媳婦最怕的正是過年，從早到晚要跟著婆婆在油煙中打轉，還忙著拜這個拜那個。

去年春節，兒子想出辦法要帶媽媽一起出國旅遊。老媽說，牌位上的老祖宗得有人陪著過年。兒子只好塞了一疊紅包，說是替代拜拜的牲禮菜肴，請神明、地基主和老祖宗自己做主，想吃什麼買什麼。媽媽不必忙著煮一大堆，一個人到元宵還吃不完。

兒子出國回來，瞧見冰箱裡僅剩些許滷味，高興地要媽媽拿紅包裡的一萬多塊錢去添衣物。老媽媽問哪來的一萬多塊錢？兒子說，就是年前替代牲禮菜肴的紅包呀！每個紅包都裝了三千六百元呀！

老媽媽回答，照規矩拜完就燒給神明，燒給老祖宗，燒給地基主了！

到了初四接神，設有籤詩的廟宇要擲筊抽出八支頭籤。預卜來年早期作、晚期作、山產、海產、六畜等運勢。我發現住家附近王公廟的頭籤，和街上王公廟抽出的，內容並不一樣。廟公解釋：「神明各有管轄，地頭不同運勢當然也不同。好比自家兄弟，遭遇總有好有壞。」

貼在廟裡一整年的頭籤，寫的不管是風調雨順或旱澇蟲害，大家照樣孜孜矻矻地耕耘那塊土地，從不與氣象資料評比，也使這年俗能夠長久傳續。

──已收錄在我的散文集《我的平原》 

 *新春假期在《自由時報副刊》發表了這篇散文之外，2月3日至6日還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發表小說〈漆黑的皮鞋〉，等有空再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