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年輕人，聚集在市區一處集會場所舉行結業典禮，慶祝他們學會電腦、學會播音、學會彩繪臉譜。運氣好的，可以因此找到工作。

這些年輕人當中，有的不良於行，要靠輪椅或依賴支撐架才能行動；還有一些人兩眼失明，必須以右手持拐杖、左手搭在前一個人的肩上，像玩著接龍遊戲，才能踩上台階進入會場。

幾個在學習期間成績優秀的學員，經人幫忙帶到講台前面列隊，等著接受頒獎。縣政府準備的獎品，大概是實用的簿冊、文具之類，每一包看來都滿厚重。

應邀擔任頒獎的，是一位美麗的婦人。不知道是哪個官員想到找這樣時髦漂亮的女人，來為一群肢體殘障、眼睛看不見的年輕人頒獎。這樣的場景，無異是對生命做了相當冷酷且跡近惡毒的玩笑。

我氣憤地放下舉在手上的相機，同時蓋上鏡頭，退到領獎隊伍的尾端，不屑地瞧著擠在前面拍照的新聞同業們。

視障者的聽覺，往往比常人靈敏，但音樂和會場裡嘈雜的人聲，已使他們無法辨別是否輪到自己該伸手領獎的時刻。我看到有些年輕人，站定位置後即一臉興奮地把雙手手掌張開，擱在小腹上方，做出等待受獎捧物的姿態；有的雖然未張開雙手，也抱肘等待。

這時，頒獎人還隔著他們有好幾個人的距離，緩慢的頒獎動作使他們原本興奮期待的表情和手勢，逐漸變得無奈和無助。讓我這個冷眼旁觀者，更加覺得主辦單位的無能。忍不住走到領獎隊伍前頭，想催促有關人員頒獎動作應當快一些。

結果，我發現頒獎動作不夠快，關鍵在那位美麗的頒獎人。

當她把每一份獎品交給眼睛看不見的得獎人時，總是先以她塗著蔻丹的纖細手指握住對方的手，再引導領獎者穩當的捧住獎品。

學過畫的人都知道，畫人難畫手。當我還是一名藝術系學生的時候，曾經畫過無數模特兒的手，成為新聞從業人員之後更拍過很多頒獎和握手的鏡頭。但直到此刻，我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畫過、拍攝過如此美麗的手勢。

我趕緊擠到一個適合拍攝的角度，舉起相機測定焦距，及時按上快門，捕捉那差點錯過的鏡頭：一個女人所留下的美麗手勢。

──原載《聯合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