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所尊敬的作家黃春明先生在成功大學演講「台語文書寫與教育的商榷」，遭成大蔣姓副教授舉牌抗議「用中國語可恥！」替先生難過，也替成大有這種大學教授難過，如果也用「可恥」，恐怕也罵了所有成大的師生。

幾十年前閱讀過不少位台灣作家的作品，包括大陸籍的白先勇、朱西寧、司馬中原等，也包括當時稱為「鄉土作家」的楊青矗、王禎和、王拓（後來從政）、黃春明等人，連瓊瑤和古龍的小說都曾拜讀過。這幾位鄉土作家主要還是用中文撰寫，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黃先生的幾本小說，對鄉土的人、事和文化的熱愛透紙而出，溫暖了無數人心。幾年前，先生曾到東吳講演，依舊老當益壯，不限於硯墨之間，更親自投入了各種宜蘭在地文化的推動。當時我負責推動東吳大學的「綠色學程」，發現先生是極難得的觸媒，可激發學生對於環境永續的熱情，可惜會議時間匆促，無從當面表達邀請之意。我對台灣鄉土的關心，除了源自親身接觸這片土地的感動外，也不能不歸功於這些作家文字的導引，雖然他們主要的書寫工具都是我所熟悉的中文，無論您稱他為「華文」、「漢語」、「中國文」，所表達的依然是實實在在的在地感情。

廣東和福建是古時候南蠻之地，到如今仍然操持著不同的語言，雖然同處南方，這兩地的語言也不怎麼相通，糟的是省城以外的鄉鎮也有著不同的方言。我同時熟悉廣州話（台灣所說的「廣東話」其實只是廣州香港附近一帶的語言），廣東戲曲中有一首百年的老曲子「客途秋恨」，歌詞寫著：「涼風有信，秋月無邊，睇我思嬌情緒好比渡日如年。小生係繆姓乃是蓮仙字，為憶多情既歌女呀叫做麥氏秋娟。見佢聲色以共性情人讚羨，佢更兼才貌仲的確兩相全。今日天隔一方難見面，是以孤舟沉寂晚景涼天。你睇斜陽照住個對雙飛燕，睇我獨倚蓬窗我就思悄然。耳畔聽得秋聲桐葉落，又只見平橋衰柳鎖寒煙。第一觸景係更添情懊惱囉，睇我懷人愁對果個月華圓。」此曲曾出現在電影「胭脂扣」中，典雅的歌詞裡面每一個字都是漢字，可見百年前的廣州話是可以全用漢字書寫的，而且都僅使用常用的漢字。

不說遠的，現代黃霑（「滄海一聲笑」的詞曲作者）所寫的一首粵語流行歌「問我」，歌詞寫道：「問我歡呼聲有幾多，問我悲哭聲有幾多，我如何能夠一一去數清楚。問我點解會高興，究竟點解要苦楚，我笑住回答，講一聲，我係我。無論我有百般對，或者千般錯，全心去承受結果。面對世界一切，那怕會如何，全心保存真的我。」可見在現代中，也是可以使用漢字寫出貼心的廣州語。

幾十年來，在廣東和香港的課堂上，學生所學的中文都是漢文（古文和白話文），課堂上是不會教當地的母語（廣州話）的，不過比較嚴肅的文章用白話文書寫外，常民還是習以為常地使用中文書寫母語。翻開時下的網誌，文章中出現更多廣州話的字和詞，雖然都是漢字，不熟悉的人士比較困難瞭解，例如一則關於「打工仔炒老闆魷魚」的文章寫道：「遠離目標冇晒火，原地踏步冇挑戰，大佬刁難頂唔順， 辦公室政治複雜，公司有道德問題。」 以下這一則更是雜著英文字：「今日B仔又一歲啦~祝B仔愈黎愈搵得多錢，快D上到車..嘿嘿..因為B仔今日要番工，所以我地提早左一日同佢慶祝生日~B仔又多左個花名啦..就係老牛啦~HAHA~係DADDY改嫁，流心MANGO，上年既B仔BD CAKE。」可見幾十年來的國語文教學，並不影響精緻的廣州話寫作（如黃霑），更沒有妨礙著庶民的書寫，華洋雜處下，的確讓人擔心該地傳統的語言文化零落，但是沒有人（或很少人）會將矛頭指向中文，因為廣州話本來就是使用這些中文字來書寫的，沒有見外啊！更沒有想用英文字母的串連來取代中文字。

香港經過百年白人統治，和台灣淪為日本殖民地情況相近，不同之處是港英政府推動英語教學，英語是官方語言，但是並沒有禁止中文教育，社會上的平面和電子媒體也沒有禁止使用廣州話和中文，到現在還是使用正體漢字。這可能和台灣所曾受到強大語文壓迫不同，也因此還沒有人將文字扯上政治而夾纏不清。

之前看過一些有關於閩南語（或曰河洛語）漢字的報導，可以使用漢字書寫閩南語。我不是歷史語文專家，不瞭解閩南語中有多少比例是可以使用漢字表達的，如果和廣東過去的情況相同，追溯到日治以前的台灣，說不定當時也和廣東一樣用中文字寫閩南語。羅馬拼音僅是學習發音的工具，如同注音符號，犯不著為了學習工具而丟掉具有形聲美的中文字。

台灣若以所用母語來區分族群，比例依序為「台灣閩南人」（75%）、「外省人」（12.5%）、「客家人」（10%）及「原住民族」（少於 2%），我不知道這位蔣姓副教授面對四分之一非閩南語母語的學生，上課時用甚麼語言？下課後和學生互動的時候用甚麼語言？而這些學生回答試卷時是否限用台羅拼音？不知道他心目中有沒有客家文學？有沒有原住民文學？客家文學和原住民文學如果也是用「中國字」書寫，是否也該罵「可恥！」

為了尊重學術自由，是否可請成大將蔣姓副教授對上述問題的態度講清楚，用大大的海報公告周知，就如同「內有XX」告示牌一樣，以免白目的人們無謂的爭辯，傷了和氣，浪費大家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