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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14 10:33:13瀏覽5478|回應1|推薦74 | |
田中央的老頑童-專訪林茂丑先生 撰文/魏世賢
細小纍纍的芒果倒映在三界埔「田中央」的湖面上,清風吹拂,泛起了魚鱗似的波紋,顆顆澀果於水面上散了開來。走訪「田中央」,望著湖面,風吹起漣漪,彷彿昔日於樹下尋找落果,或於湖中撈拾熟果的孩童嬉笑聲,再度散了開來。 歲月更迭,每當看那湖面上的青果浮動,昔日居住於湖邊,最利於撿拾芒果的年幼時期,以及艱苦的成長軌跡,總會不經意地在林茂丑心頭浮現,那段清甜又帶點微澀的歲月。
童年 林茂丑,生於1926年,林巽公後代,二房七世,世居三界埔「田中央」百年芒果樹旁、清澈水池湖邊。湖水源自赤蘭溪旁的「龜頭」,順勢流到「田中央」芒果樹下,天然成湖。 林茂丑有四個兄弟,一位姊姊,小時候常到芒果樹下的溪圳裡捉青蛙、捕土虱、撿田螺,卻被日本人訓斥。日本人說,青蛙須留著吃昆蟲。父親為佃農,家境十分清寒。日子猶如門前的芒果樹,年年長葉抽芽、花開結果,百年如此。
長工 雖然百年如此,總有莊稼歉收時,林茂丑稍長就必須外出工作。於是他到了內角、草店、關帝廳一帶當長工。所謂長工,就是從事放牛、餵豬、牽豬哥、做農務及拔草等工作。 林茂丑當長工雖僅獲微薄的薪資,老闆卻對他特別賞識,過年時常給皮帶等物件作為禮物。到了20來歲時,草店碾米廠的老闆洪仔餅正想為他介紹婚事。正好四房七世族親林永拱拿菸葉到白河驗收,驗完菸葉後,就到關帝廳找林茂丑。 林茂丑與林永拱本是族親好友,於是就拜託林永拱幫忙看看這位稚氣未脫的村姑。當時與洪老闆談好的方式是,林茂丑與林永拱站在碾米廠旁,女方從前面走過。不知是袁僚曼妙的姿態,還是林永拱的慫恿,反正雙方都看對眼了。至於袁僚當時有否知道,哪位是相親的林茂丑?哪位僅是軍師林永拱?下次可要問清楚。
迎娶 路邊相親還是有情調的,否則有情人怎能成為眷屬?就在林茂丑25歲那年,迎娶了20歲(生於1931年)的袁僚。林茂丑到關帝廳當長工,因而娶了當地姑娘,日後還生下四男一女。 碾米廠的老闆洪仔餅好人做到底,除了幫忙介紹婚姻外,林茂丑給女方的聘金是一桶米香(爆米花),也是由老闆購置。聘金解決後,還需張羅迎娶袁僚的物資,林茂丑以台語說:「眠床撿ㄟ,皮鞋借ㄟ。」撿來的床就以四根竹子做支撐。 三天後,3、4個新娘的女伴來到三界埔林茂丑家作客,沒地方可坐,就坐到床上,沒想到這撿來的床立刻倒塌。 新娘袁僚坐著轎子,自白河草店里關帝廳嫁到水上鄉三界埔,路經內角、中庄、檳榔樹角、八掌溪,途中不知道有何想法?或許女伴回去述說床倒塌之事,她並不在乎。心中執意的是,碾米工廠前上天安排的馬路姻緣。
賣牛 結婚後林茂丑與妻子同住在草店里關帝廳,林茂丑繼續當長工,幫老闆種田、養豬;妻子袁僚則擔任煮飯、洗衣等幫傭工作。三年後帶妻子回到三界埔定居,28歲時生大女兒林梅。 回到三界埔的林茂丑向族親承租約5分的祭祀公業土地,租期9年,此後開始種稻。稻穀收成後,運送到碾米廠時,地主總是拿著布袋在那裡等候,裝進布袋裡的米就充當租金,餘米通常僅剩不多。 生活原本平靜,然而老天爺就不給飯吃,竟然遇到了乾旱,稻穀無法收成。只好硬著頭皮,向三房族親借米。後來依然歉收,債務緊逼,只好賣掉家裡唯一飼養的牛。茂丑與弟弟茂霖帶著販售牛隻的款項去清還債務,之後已無剩餘。臨走前,茂霖向族親求情:「請留50元給我哥哥丑仔吃飯。」結果一毛錢也沒有。
種菸 家中唯一的牛賣了,無法再繼續租田耕種,連兒子50元的註冊費也繳不出。後來經由林永拱的族親介紹,承租2、3分地種植菸葉。 菸苗育成後,稻子尚未收成前,就要掘「菸苗坑」,四畦稻子種一畦菸葉,約一星期後再用人工割稻,工作十分辛苦。
採茶 為了補貼家用,妻子袁僚帶著國小剛畢業的大女兒林梅到台北擔任幫傭,為有錢人家煮飯、洗衣服。兩人每個月共可賺取800元的酬勞,每年也只能回三界埔與家人相聚一次。 辭職回到三界埔後,袁僚就與鄰居陳碧玉到石桌幫忙採茶,以賺取外快。早上天未亮會有車子來載,當日很晚才能回來。只要遇到風雨天,山路崎嶇難行,每戶採茶人家都很擔憂。 袁僚雖工作辛苦,卻也非常疼惜家人,她將採茶賺來的錢,大都去買黃金,送給女兒、媳婦當私房錢。
舞獅 農忙後的閒暇時間,林茂丑總是跟著同鄉的詹戊火學習打鼓、打拳、舞獅。當時林茂丑撐獅頭,陳碧玉的先生林嘉清藏獅尾,在年節、廟會中表演舞獅。 今年90幾歲的林茂丑,喜歡騎摩托車四處兜風,遇到他騎車回來,我常會問:「去哪兒?」他總是回答:「到嘉義風流!」年紀雖大卻愛逗人,個性似孩童般的俏皮,像個老頑童。
後記 三界埔「田中央」有一種與世隔絕的靜。蜿蜒曲巷,外人不知其地何在?百年來,林巽公於祖祠內,護佑子孫代代。過年、過節宗親都會準備牲禮回到祖祠祭拜,短暫的熱鬧後,「田中央」又會恢復慣有的沉默。 陳碧玉老太太習慣於門口切菜,於祖祠前打掃;林茂丑老先生常常摘取自家種的高麗菜,騎著摩托車到嘉義送給乾女兒,回家遇到我就展示鼓藝,氣勢仍在。問他長壽秘訣,他說:「番薯配高麗菜」;林永拱喜歡坐在客廳,每當遊客前來,必定熱情地迎接招待,聽他述說當年建造檜木屋的過程,故事非常精彩。 林巽公祖祠前的芒果樹漸漸凋萎,枝葉不再茂密,應不忍目睹昔日於樹下嬉戲、撿拾青澀芒果的孩童,個個成長、離鄉,終而老去。 時光荏苒,那枝上的青果依然浮動湖面。二百多年來,「田中央」親族間相依的情感、遊子對故鄉的思念,以及艱苦的成長軌跡,這些清甜又帶點微澀的滋味,全都載錄於芒果樹厚實的年輪裡,等待遊子回來,慢慢讀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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