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回到那一天，我一定會抱著你，寸步也不離開。

那一天的前幾天入院時，醫生就曾提醒「隨時都可能…」，後來情況雖有改善，但我仍時時提心吊膽，那天下午有個已經無法更改的採訪，我必須代替你去，我只好快去快回，一路上還是相當擔心，後來看到你還能回line，可見精神還可以，這才稍稍放了心，晚上還特別繞去買蒸蛋要給你吃。

但我忘了死神其實是會偽裝的，它讓你以乎恢復了精神，它讓我降低了戒心，在病房裡，你的精神看起來就和在家裡差不多，能聊天、還能滑手機，只是吃不下，你一直說要找一份「名單」，卻始終說不清楚是什麼「名單」，我幫你在手機及電腦裡尋找，還是找不出所以然，我警覺是不是又有肝昏迷的現象，但我當時想，再吃藥一下應該會改善的。

那個晚上很平靜，我還拿了從日本買回來的抓癢棒和你玩了一下，我記得我告訴你，只要食慾慢慢恢復，在醫院裡再調理一下，「我們拼周五出院，下周就去墾丁」，在那個當下，你我都覺得這一切都會照這樣發生的，不是嗎？因為每一次的住院，都是幾天後就能收拾行李回家去，每一次都會讓我感謝上帝又再一次眷顧我們。

晚上十點多，我幫你梳洗後，讓你上床睡覺，那個當下我還想著「你愈來愈像我的孩子了」，你還囑附手機不要放太遠，我幫你熄燈之後，就躺在旁邊的沙發陪著你睡覺，一切都那麼日常，你我一定都以為，明天再明天，應該就要出院了…

後來護士曾經進來看了一下進食表，我問你：「有睡著嗎」？你還有「嗯」了一下，沒有想到再過約十多分鐘，你似在睡夢中叫了一聲，我起來看你，竟發現你動也不動，我這才驚慌地趕緊叫護士。

但說真的那當下，我並不覺得你已離開，我以為護士處理一下，你就會醒來的，因為一切太平常了，平常到那只是生活其中的一天而已，真的沒有想到死神會在毫無防備地情況下偷襲，一直到後來發現連醫護人員都無能為力的時候，我才驚覺你真的離開了嗎？

慌亂中，我趕緊叫你弟弟、我妹妹都趕來，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決定才好，我想到女兒前一天才回台北，這下要怎麼跟她說才好，那個當下，我只記得自己一直慌亂踱腳，我不敢也不願相信你就這樣離開了，死亡豈能如此？怎麼能沒有癥兆又如此快速地把人帶走？而這一刻，你又在哪裡？

我想到人在離開後，最後離開的是聽覺，因此我立刻向前握著你的手、湊到你的耳邊，一再告訴你：「爸爸，我們愛你，我和女兒非常非常愛你」，但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忘了向你道謝，謝謝你曾經給我的美好時光，更忘了向你道歉，都是我沒有把你照顧好，讓你這麼早就離開了我們。

親愛的，我們認識卅多年了，雖然我們到最後廿年才在一起，但一直以來，和你在一起都有一種特別的安全感，謝謝你給了我廿年幸福的婚姻生活，謝謝你在當年把我從困頓人生解救到你的懷裡，廿年走來，難免吵吵鬧鬧，但是你帶給我們的快樂，真的是這個世上最寶貴的禮物。

我們喜歡和你一起去旅行、看電影、吃美食，是你指點，我們才知道電影的世界這麼精彩，是你規畫催促，每年寒暑假的旅行才能成行，是你的自在，才讓我每日緊張的情緒能稍稍解脫，你走後，我不僅失去了你，我還失去了生活裡所有的樂趣。

在你走後的這些日子以來，我天天都在想，是不是我在哪個環節沒有做好？是不是我做得不夠積極，照顧得不夠周到，才讓你這麼快就離開，我有好幾個夜晚真的被撕心裂肺之痛給痛醒，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去彌補所有沒有做到的事，我不知道該如何像穿越的電視劇一般，讓自己回到過去去解救一切，你不會知道我有多自責，如果可以，我願意拿我的命換你的命，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你才能回來。

我知道我們其實討論過很多次，死後有哪些事情必須處理，但畢竟我們都沒有經驗，我們以為我們準備好了，但其實都沒有，我沒有準備好，一點都沒有，我從來沒有想過，沒有你的日子，竟然連一分鐘都那麼難熬。

我很後悔自己一直忙於工作，最後的日子連煮飯的時間都沒有，我也後悔你的新書發表會，因為工作的關係，自己並沒有每一場都到場，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一定立刻辭去工作，我不想多浪費一分鐘，我只想緊緊與你相偎。

如果上帝願意再讓我們相見，多希望可以讓我再為你做飯一次，我們一家三口可以坐下來好好吃頓飯，讓我向你道謝，再問你新書的封面要用什麼顏色的，你在書裡說，會再來夢裡的，但是我等了快兩個月了，你究竟去哪裡了？

為了女兒，為了延續你的夢想，我真的不敢表現懦弱，我一直告訴自己和女兒，可以哭泣、可以想念，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讓你丟臉，但是你留給我的功課太難了，如果可以，一定要入夢來指點我，一定要來，再給我一次道謝、道歉的機會，如果有來生，如果你還願意，就讓我們再結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