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換算時間，老是問現在是台灣幾點鐘?

 我搬到溫哥華足足兩個月，生活周遭彷彿歷史與地理不停交錯。有的地理成了歷史，有的歷史卻又轉成了眼前的一景一物。

  天天散步於花團錦簇的世界，可是我，經常像駕著時光機的哆啦A夢，往返於時空之中而兀自迷航。

 坐上溫哥華的捷運(SKYTRAIN)，不時聽到有人用國語交談，彷彿坐在台北的捷運上，可是沿途的景致和站名全然不同。看到有人在車上吃東西，我好想跳起來跟他們說:「捷運上禁止飲食， No food，No drinking!!」驚覺這裡已不是台北。

 轉車時在走廊上看到台灣電影節的海報，人潮中一下子倒入「西門」站的六號出口，那個我，一心往西門町走去。想走去「絕色」影樓，看一場最近熱門的台灣電影，「聽說」、「不能沒有你」 ...。

 按圖索引往南方去，那裏住了許多華人的列治文(RICHMOND)方向。沿途漢字越來越多，有繁體有簡體，也有日式漢字，多半與飲食及餐廳有關。我和小女兒胡亂選了一家店，進去點了一客仙草冰，像港式的甜湯卻沒有仙草滋味，益發想念北投夜市。

 我與新認識的一位友人聊天，說起二十多年前當她離開台灣的景象。她順著姑嶺街、南昌街、羅斯福路到和平東路，一直走一直說，仿佛台大教師宿舍還在那，那溫州街的小巷風光就此停格於腦海中。

 聽著她的言語，我立即想到林文月教授在「飲膳札記」一書中所寫關於烏魚子的作法，她寫一回「台(靜農)先生從溫州街步行到我家來」，她自己則「去冰箱翻找佐酒的菜餚，有一副烏魚子在那裏，隨即下廚依熟悉的方法烤製端出」，瞬間，烏魚子的香氣和文句在空中迴蕩著，無端又想起從前我的老師也曾經問道: 「有酒沒有? 」。酒香依舊，時光卻飛逝矣。

 又一次，我碰到另一位移民此地多年的書法家，本來說著王羲之，忘了為何說起「韓熙載夜宴圖」，我倆興致勃勃談論這幅南唐知名的傳世畫卷，還討論當年這幅畫是否曾經到過台灣。 

 說著說著，我從溫哥華回到板橋台灣藝術大學的講台，看到自己一邊放著「漢唐樂府」以此畫為藍本、所搬演的南管舞劇的錄影帶，一邊跟大四的學生敘說歷史人物:畫家顧閎中、主人翁韓熙載、樂師李家明、舞者王屋山、名家張大千等等，試圖講授南管音樂舞蹈與這幅繪畫相結合所展現的創作美學。如今，我身在異域，雖然還有許許多多的音樂可以跟同學分享，還有許許多多的議題想跟學生討論，還有相當多準備好的教材可以使用，但是，講台已經熄燈，離開的時間到了，就得走人。

 我去聽一場音樂會，台上演出的是我二十多年前認識的聲樂家，還有她學小提琴的博士女兒。母女同台，一樁美事。昂可曲是台灣經典鄧雨賢的名曲「望春風」，蕭泰然改編的三重奏，全場聽眾悠然陶醉。

 音樂會結束後我與先生一同前去致意，聲樂家在我熱情的擁抱中驚訝不已，她萬萬沒想到這麼多年後，我們竟在此時此地重逢，話語交歡中，我彷彿返回「國家音樂廳暨戲劇院」規劃組任內，幕前幕後忙碌不堪的時光。那回許常惠教授創作的現代歌劇「白蛇傳」首次在國家劇院公演，轟動一時，評價卻兩極。聲樂家飾演青蛇一角，我負責劇院內的公務，一晃也是二十餘年前的史事。聶光炎老師曾經有句名言，說，劇場表演「立生立滅」，舞台燈熄，就是結束。我現在完全明白。

 新家安定後，我到超市買麵粉時，又跌入第一次出國在倫敦定居、學著用麵粉做蛋糕的喜悅；之後生活在羅馬、又費心費力學做饅頭的回憶!

 我對麵粉又愛又恨。住在羅馬時，為了給對蛋奶製品極端過敏的兒子做一籠豆沙包，因為「不識字」，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弄懂義大利文的食材，特別是五花八門的各類麵粉，我讀來全盲。不恥下問請教朋友，失敗好幾次之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成一籠全家滿意的豆沙包。搬回台北，看到鼎泰豐鼎鼎有名的「豆沙小包」，一籠要價不到五歐元，悲喜交錯，當場飆淚。

 某個週末，在街頭閒逛，突然看到和台北某知名髮廊一樣的招牌，好奇又興奮地和大女兒走進去洗頭，卻發覺滿屋子是京腔、粵語、台語和英語。整弄頭髮的手藝我不適應，費用卻是台北的三倍。我悄悄的問美髮師她們是否按時受訓上課，以為此地制度跟台北一樣，卻得到「你說啥?」的答案，知道自己問錯問題了。

  我和一位新加坡學人便餐，她曾經在台北住了十一個月。雖然同是華人，卻有許多文化震撼。她對計程車司機評論時事激情又激動，電視上的名嘴各說各話舌槍唇戰，印象極為深刻。她又將溫哥華的生活與台灣相比較，盛讚台灣的服務業。買鞋為例，她開心地回憶說，在台北三、五分鐘就可以買好鞋子，而且店員態度親切。如在此地買鞋，等店員拿雙尺寸符合的新鞋來試穿，要等十來分鐘，
慢慢吞吞，找不到就算了。氣人。

 我說，買東西啊，你有沒有試過台北的二十四小時宅配購物? 在家網上購物，不用出門、不用提東西、不用曬太陽，貨到付款，並且保證下單後二十四小時內送到你指定的點，貨送遲了，還有罰則。她搖頭瞠目，直言不可思議。

 我其實還想跟她說，台北的7-11供你一天的生活無慮、台北的誠品全方位滿足你的精神食糧、台北的悠遊卡與超商結合讓你一卡無憂...。

 我，從台北的秒殺到溫哥華的龜速，我經常在剛剛出國的時空迷航中遊盪著!

 (撰於2010年7月16日溫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