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於12月號新視聽雜誌

    戴米恩查澤雷堪稱當今美國最令人期待的新銳導演，兩年前《進擊的鼓手》出奇制勝豪取奧斯卡三座獎，電影裡緊繃的張力，跟鼓樂脾性交融無間，收尾一瞬健美的力道，教人喘不過氣，亦充分兌現編導的思維高度。新作《樂來越愛你》同樣從音樂出發，聚光燈打在賽巴、蜜亞這對金童玉女身上——不得志的爵士鋼琴手、懷抱明星夢的小演員，洛杉磯兩個孤單的靈魂，在夢想與現實的征途上，邂逅、碰撞、疊合，轉眼漸行漸遠……

    它，還是部歌舞片呢！

    早在神奇的《進擊的鼓手》以前，《樂來越愛你》劇本便已完成。《進》片步調、主題的集中，助它先馳得點，豐收喝采。這不代表這時代歌舞片注定生不逢時，它往往需要高門檻驗收過導演功力，資方才放心撒錢給他一展身手，戴米恩顯然已過這一關。   

    《進》片戮力達標的撕裂性，你我都領教過。這回，接招一個長滿蜘蛛網的棘手類型，又面對雷恩葛斯林、艾瑪史東兩大當紅巨星，戴米恩沒什麼好蓄意迴避，換言之，可以讓《進擊的鼓手》男主角麥爾斯泰勒練鼓練到真血直流，自然有能耐激出雷恩、艾瑪的歌舞細胞。

    除了開場將炎熱塞車公路的群舞，拍得先聲奪人，一場男女主角琴瑟和鳴的長鏡頭尬舞，宛如花式溜冰絢爛奪目，大大值回票價！戴米恩不像《紅磨坊》以「Your song」一曲實踐一見鍾情的魔法，反透過賽巴、蜜亞你往我來的較勁，漸次凸顯歌舞的社交性，這跟此前一曲「人海中你一定遇得到伯樂」，一脈相承，互通聲氣。

    誠然，一鏡舞到底，對二十一世紀的意義，已然不若琴姐羅吉絲、佛雷亞斯坦那個30年代，將夜總會特性投映銀幕之臨場美——說穿了，這時代不管哪個導演要拍歌舞片都是能耐有限！美學素養倒非首要問題，而是現代觀眾對此一類型的接受度、好奇度，牽動著創作者收多少、放多少。

    歌舞片的魔力，溫差高過形式。即便多年前巴茲魯曼的《紅磨坊》一度蔚為風潮，然而如何在集體感受上堆疊出後座力，卻是出了戲院、下一部電影的事。歌舞片之所以沒落，動不動被虛光假影給綁架的躁動世代，難辭其咎。戴米恩或許洞悉了這一點，他大手揮霍濃郁的色調、七巧板般的構圖，去拼組、打散、再拼組主人翁的心靈世界。這一點，不但遙相呼應古早經典《萬花嬉春》，也跟二十一世紀以降歌舞佳作《紅磨坊》、《芝加哥》小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樂來越愛你》濃重的當代時尚感，卻是前兩者望塵莫及。

    師承前人，不意味服膺傳統。也因此，不斷從片中看到向《禮帽》、《公寓春光》、《再見女郎》致敬的影子，也就不足為奇了。

    近年來，社交通訊的便利性終結了許多傳統電影橋段，編劇們無不擠破頭對抗3C產品——我們看到《絕命鈴聲》困在後車廂的艾碧貝絲琳慘遭訊不良所殘害，而《永不妥協》茱莉亞羅勃茲在緊急時刻幸運遇上一支爛手機，方飆得出髒話慰勞影迷。

    迎戰這侷限，戴米恩聰明，也大膽，兩場失約的戲，他任性地抽離3C產品，任由心上人空等，踩上有違邏輯的鋼索，成全眼熟的愛情衝突，就是這股有所簡化、有所不簡化的膽識，痛快點燃了歌舞世界格律，溶解了科技進程對好萊塢式約會的制約，繼而讓電影釋發出一股凌越之美。

    後段又更高竿了。輾轉女主角蜜亞離開愛人遠赴巴黎實踐了夢想，於是我們看到片末男女主角久違重逢的戲碼，擺明遙相呼應半世紀前法國名導傑克德米執導、凱瑟琳丹妮芙主演的《秋水伊人》。從洛杉磯到巴黎，《樂來越愛你》執拗地連接起兩座城市的氣場，可以說，戴米恩無意對形式下新定義，任憑時代變遷，不變的是愛情信號。既然不變，歌舞片當然握有隨時重啟的契機。

    選角方面，這對組合還是有趣的，論顏值，雷恩葛斯林要比艾瑪史東更吻合世俗的俊男標準，論氣勢，扶搖直上的艾瑪史東不惶多讓。

    艾瑪史東、珍妮佛勞倫斯都是近年迅速竄升一線的年輕女星，比起珍妮佛在導演大衛歐羅素大力護駕下，一路春風得意。外型不如珍妮佛姣好的艾瑪史東，憑著大餅臉、亮麗金髮、一雙銅鈴大眼、及富特色的念白，為《鳥人》、《樂來越愛你》等奇幻系的電影，加添不少點睛之筆，沿路蛻變的痕跡，比珍妮佛要來得有辨識度。

    而雷恩葛斯林則無意外持續發光，多年前《我的左派老師》 超齡勝任毒癮老師奠立下的「微悲劇」氣息，一路貫穿他那玩世不恭背後的沉穩真我。換句話說，再怎麼玩樂，雷恩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誠然，整部片看下來，導演偏愛艾瑪多一點，提供了更多高壓、撕裂的發揮。   但若說片尾回眸一決勝負，單場戲，雷恩葛斯林抑鬱的氣場顯然扳回一城，稍贏艾瑪史東一點。

    賽巴、蜜亞自始至終在聚首與分離之間尋找遠走的正當理由。甚至你可以說，共舞，繼而騰空而起，是追夢者的特有能力。歌舞很夢幻，卻非無限大，《樂來越愛你》最動人是道出緣份實屬基因，相愛的人，即便近在咫尺也不見得長久相伴，抉擇近在眼前，無奈夢想要比愛情來得霸氣，它可以硬生生將有情人拆散——然而多年過後，一枚凝視，卻可以將愛情凍結得比夢想更久遠。

    就是這種內在糾結，傳統精神下偷渡親密接觸。《樂來越愛你》自信滿滿、神采飛揚，邀您走進心智深處，以淡淡的愛戀，訴說亙古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