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性很差，看過一些電影，能記住的畫面與情節少之又少，這麼多年來，我卻一直記得梁朝偉在<阿飛正傳>ending對鏡抹油頭的畫面，他憂深的眼神，像是暗夜裡沒有盡頭的星空。 

因為夜黑，星空更顯得燦爛。 

梁朝偉在王家衛電影裡格外跳脫得出來，<重慶森林>、<花樣年華>、<2046>，還有<東邪西毒>﹍，不管時裝或古裝，你一眼就看出來了：啊！那個王家衛的梁朝偉，有景深有故事，他的眼神是暗夜公路上交會而過的兩盞燈，會一直停留在你的視網膜。 

多年來採訪過梁朝偉不少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十六、七年前，我隻身赴大陸採訪，夜裡到北京電影製片廠巡棚，竟在沒有預期下撞見大明星。 

那是一個寒氣逼人的初冬，我走進暗了燈的明清廳堂，一眼望見他獨坐那裡，清裝外罩一件厚長外套，沒了水銀燈、未見助理，他像是縮小了一號，身形有如一般人，眼眸間卻多了幾分親切。 

我上前遞名片，他對我有幾分眼熟，知道我是台灣的記者。至於他當時拍的是什麼片，老實說我已經忘了，應該只是一部無足輕重的喜劇片，但像是<阿飛正傳>有個懸念的ending──不一會兒，王家衛出現了。 

被意外逮到的王家衛露齒而笑：我來勘景，順便探偉仔的班。 

要拍什麼？ 

大導墨鏡下的眼神彷彿馳向了遠方：一部古裝的公路電影。 

其實，不管是古代、上世紀六0年代或是未來的2046，梁朝偉在王家衛電影裡永遠是寂寞公路上最勾魂攝魄的車手。王家衛口中<古裝的公路電影>就是1994年在榆林開拍的<東邪西毒>。 

直至今日，每每看到王家衛電影裡的梁朝偉，我都還是忍不住讚嘆大導的功力，因為現實生活裡箇頭兒不高的梁朝偉，一入了鏡，剎時巨大起來，眼眸之間，像是彗星撞擊到了地球，爆裂效果無限加乘，令人目炫神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