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參加大姑媽的告別式，第二殯儀館懷恩廳，是基督教儀式。

         從知道姑媽住院，到去榮總探望她，然後知道她轉進馬偕安寧病房，一直到接到她逝世的通知，這幾個月來，心中除了掛念她的病情之外，也要不斷地注意父親的心情變化，擔心父親原本病弱的身體會因為承受不住這樣的哀傷而惡化。

        而今天，大姑媽的告別式，因為伯父和父親的身體狀況都不佳，所以由伯母和母親代表出席，另外兩位姑媽也到場。

早上，小弟開車載我和大哥，陪著母親一起，從基隆經北二高到木柵，走過辛亥隧道，一路上的心情跟天氣一樣，悶悶的。

老實說，我不太喜歡走這條路。

大姑媽剛離開那幾天，我陪著母親去看過她一次，那是第一次走這條路；那天，看見躺在冰櫃中的姑媽，強忍住想伸手再去抱抱她的念頭，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如以前一樣，像個孩子似的在大姑媽跟前撒嬌了。

這樣一條路，在我心中，代表的是天人兩隔的分界，我一點都不喜歡。

姑媽很疼我們，家裡幾個兄弟姊妹都各自婚嫁之後，對於始終小姑獨處的我，姑媽更是多了些擔心，每次見面，總要殷勤探詢，末了，她會說，如果自己一個人過得好，那也好啦！她就是這樣，關心但不會讓人感受過多的壓力。

姑媽住院之後，我到醫院去看她，多年沒見的大表哥和大表嫂，原本不太記得我了，聽到姑媽喊我的名字，他們才記起，表嫂問我，就是那個一直不想結婚的妹妹吧！我笑著點頭，表嫂說，常聽姑媽提起我。

原來，大哥的兩個女兒跟我一樣，已屆適婚年齡，卻一直沒有動靜，當父母的總會擔心，姑媽就會勸他們，只要孩子自己能好好過生活就好，像我這樣也不錯啊！

        她就是這樣，雖然這一生吃盡無數的苦，七歲送給別人當養女，十幾歲就嫁給姑丈，戰亂的時代，一個弱女子在窮苦的鄉野，咬牙撐起養活一大家子的重任；二十幾歲，經歷過一場生死大刼，也因此機緣，讓她及家人進入基督的信仰，使他們家成為我們家族中唯一的基督家庭；中年喪夫，姑丈走後，她更一肩擔起撫育七個孩子的責任；到老，都還處處以子孫們為念；可是，不管日子再艱難，她始終開朗的面對一切。

印象中姑媽的臉，總是笑著的，我喜歡她那樣的笑容，讓人覺得安心。

今天的告別式，靈前放的是一張姑媽開懷笑著的照片，好大一張，遠遠看就好像是她坐在台前看著大家一樣；大家都說，照片選的真好，那就是我們熟悉的她的笑臉。

典禮過程中，螢幕上反覆放映著姑媽從年輕到老的照片回顧，還有她臨終前的身影，以及她往生之後，所有的子女孫兒們齊聚病房與她的最後合影，是大哥的二女兒精心製作的。典禮手冊上還附上了家人寫給她的文章或信，字裡行間充滿對她的追思與感念。

我想，在人間走過八十六個年頭的大姑媽，這一生沒有白活。她所愛的人，都切切實實感受到她的愛；看著姑媽的笑臉，一直跟自己說，別哭啊！別哭啊！可是，淚還是止不住，我就是捨不得啊！

我們都捨不得她走，然而，在不得不告別的時候，儘管已淚眼模糊，我們仍願意帶著笑意跟她揮揮手，因為，我們都知道，總是為別人著想的她，絕對不希望我們因她的離去而過於憂傷。

在心底悄悄的跟姑媽說，一路好走，請放心離開，我知道您一直掛心父親的身體，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他是您最鍾愛的弟弟，也是我最親愛的父親；如果，如果真的還有來生，我希望還有機會跟您成為一家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