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柏宇在「天人」試讀第二天,就能不再老纏著我不放,卻是自己安靜地在旁邊玩,讓我無所分心地和老師談了好一陣子,真夠令我驚異的了。然而,驚異之餘,不覺忐忑起來。因為,不知鄭園長是用了什麼妙方,還是使了什麼特別手段;讓人不知該欣喜,還是該擔憂。
下班後,懷著複雜的心情,直奔「天人」。
一樣是放學時候,一樣是林老師在照顧柏宇。
「謝老師您好。園長問您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方便和他談談柏宇的狀況嗎?」林老師一看到我,便這樣告訴我。
「園長要忙到晚上才能跟我談嗎?」
「是啊。一方面是因為有小朋友一定要玩到盡興;一方面是有家長臨時有事,不能準時來接小朋友。園長總是留守到最後。」
「園長這樣辛苦啊。那我先帶柏宇去吃個點心再過來。」
「好。柏宇也該吃點心了。柏宇再見!」
柏宇沒回應再見,只是看著林老師。這狀況算是好的了,沒有不理睬人。
六點半左右回到「天人」,園長仍不得閒。再等了一刻鐘,最後一位小朋友才被接走。園長請我稍候,等他更衣換裝。
其實,自林老師告訴我,園長要找我談柏宇的狀況,我就開始胡思亂想,擔心園長要拒收柏宇了。
因為,我一直沒主動告知柏宇所有的毛病。
即使第一天試讀時,柏宇那樣哭鬧了一整個上午,園長也沒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就不提柏宇不是普通的磨人。我猜想園長只以為柏宇犯的是一般所謂「分離焦慮症」而已。既如此,我又何必提呢?
至於游泳,那更別提了。當園長吩咐要幫柏宇準備泳裝泳具時,我只是笑一笑沒說什麼,心想反正第二天園長您就知道了,柏宇也不是普通的怕水。既如此,又何必帶裝備呢?
如今,唉,想來園長已發覺事態嚴重,恐將影響幼稚園而要婉拒柏宇吧?可是,柏宇這兩天已有明顯的進步了呀,為母的我最清楚了。唉........
「抱歉抱歉,讓您久等了。」園長的歉意打斷了我不安的心緒。
「園長辛苦了。我已打過電話,也請我先生來接走柏宇回家了。我們就近找家飯館,邊吃飯邊談好嗎?」
「好。」園長答應得爽快。
坐定後,園長先開口:「對不起,每到暑假游泳時,我就無法和您在教室或庭園談太久。除非您不怕衣服被濺濕,敢站在泳池邊和我聊,否則如果想好好談談,游泳期間,就只剩晚上了。」
「我已注意到,您的確很盡責,一直保護在泳池邊或泳池裡。」
「暑假期間,我因每晚需整理泳池,早上又得早早趕到,所以這期間,我只有在週末晚上,將泳池整理乾淨後,才回家一趟。」
「噫,園長是我見過的,最熱心於教育工作的人了。」
這時飯菜已開始端來,經一陣客套禮俗後,我倆便專心地吃了起來。
很快的,我一碗已飽,園長仍一碗接一碗地吃,卻也意態舒緩地對我解釋說:
「整天與寶貝們週旋,使得我特別會吃。對不起,要讓您久等。」
「您體能的消耗我能理解。請不必介意,我可以等。」
直等園長吃完了第三碗飯、喝完了第三碗湯、喝了口茶、又擦了下嘴後,我才小心地問:
「園長您找我談,是有何指教還是........?」
「噢,本來昨天就要找您談的,但我忘了交待老師告訴您,等我從泳池回來,您已經接走柏宇回家了。我要談的就是,昨天為何沒幫柏宇送來游泳必需品?(今天也沒有),難道前天我忘了對您提起嗎?」
我立刻回說:「有,前天您有交待。是我自己認為,既然柏宇從來就不喜歡親近水,那也就不用麻煩您,多費心思的在泳池裡多照顧一個寶貝,所以沒幫他送來泳褲。對不起。」
「嗯,這兩三天來,單想讓柏宇他不哭的同大家在一起,就已夠傷腦筋的,實在還無法去分析他有什麼問題,或冒然引用說些所謂的行話,來浮泛的表示我特別照顧、觀察著您的寶貝。現在請告訴我,除了怕水外,還有那些問題?」
於是,我細說從頭,把柏宇所有的毛病都說了,直說到今天的表現,強調柏宇已有進步,感謝園長與老師云云。
園長專注聽我講完後,心平氣和地說:
「這兩天在我不知柏宇懼水的情況下,曾試圖讓他願意接受小朋友的邀請(這招能在無形中慢慢的幫助不敢接近他人的幼兒,勇於開始學著交朋友),一同去快樂地玩水。在經驗中,絕大多數的寶貝們,都會開始交上新朋友而笑逐顏開。沒想到柏宇在小朋友拿著餅乾要請他吃的盛邀之下,不但沒有破涕為笑,反而哭得更大聲,把前來邀請的小朋友嚇跑了。因此,我開始覺得柏宇的問題將較棘手些。
接著,當我抱著他安撫得快平靜下來時,我又想大概因他較不願接近生人,才來兩天,難怪會不理會小朋友。所以在完全將他安撫得平靜下來後,我又開始試圖說服他,可是他仍然不理不睬的。於是我又跟他表示了三次,說明伯伯在這大熱天裡,好想下去泳池裡泡泡水,陪小朋友玩玩水的。當然也問他,願不願讓我抱著他同去玩水。而他仍紋風不動,不理不睬。在經驗中,有些內向型的寶貝,這時雖不講話,但當由我抱著靠近水時,必會在深覺有人保護的安全感下,伸手去拍拍水,或撥弄水面。偶遇有被自己所撥弄出來的水花濺到小臉蛋上時,會嘟起嘴或呡呡嘴的想哭。這時,我或老師便會趕忙的幫他擦乾水花。按常理說,在這種如同親情般的照顧下,就算心腸再硬或再內向的寶貝,經歷幾次後,就會逐漸接受護衛在他身邊的人。而獲得他歡心的人,也會逐漸安排他,慢慢地勇於去接近群體小朋友們。
我們都知道,小孩子喜歡玩水,是天經地義的,怕水才是不正常。然而,像柏宇這樣,還沒靠近泳池邊,就開始大哭著,是我至今所接觸過的寶貝中最嚴重的。」
「對不起對不起園長,帶給您這麼大的麻煩跟困擾。真的很對不起。」
「您不用自責。天下父母心,您那複雜而矛盾的心境我能理解。不過,」園長正色道:
「從現在開始,我希望在您的意識觀念上,必須絕對能配合我的請求,好似病人家屬與醫生間的配合。既然您說我是您所從見過的,最熱心於教育工作的人,又說柏宇在『天人』三天就有明顯的進步,那麼,我希望您一定要信任我。信任我因為對教育的熱心專注,使我在工作中求得了獨特的寶貴經驗,而對您有了特殊的請求,須要您的配合。對在明星高中任教的您來說,這請求是輕而易舉的事,是不是?
我相信柏宇進入本園以後,如您們還不能或不願完全的信任與配合我的『獨特』,那麼他仍將陷於『往日情景』。如果您們不能『全身而退』,好讓我能專心一意的改變他,那我希望您們趁早另請高明。因為我不希望自己所精心創研的學園,仍只不過是人們心目中看過的、想到的幼稚園罷了。
我堅信自己正創研中的培育法,能幫助各類型的問題兒童,使他們能不斷地自我突破於無形。我嚴謹的要求自己,不但能幫助多類問題兒童自我突破,而且在幫助他們突破的過程與要領中,須高明得不讓他們有痛苦或強硬或自卑的感覺。我要求一切過程,是在美好的環境與快樂的氣氛中進行,以達到問題兒童們能自我突破於無形的最理想境界。而這要求,正是本園不同於人們心目中,那只以教書為主的幼稚園或託兒所的獨特處。」
園長這段話真是「獨特」。坦白說,我聽得雖非一頭霧水,卻也似懂非懂。不過,重點是我明白:園長是柏宇的希望。
當我想進一步了解園長所謂的「獨特處」是什麼時,飯館要打烊了,我只好再次向園長道歉,並保證絕對信任他的用心與做法,然後互道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