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偷祭金釧
2021/05/20 01:24:07瀏覽150|回應0|推薦0

曹雪芹安排情節,往往出人意表,鳳姐生日當天,原來正是李紈等起詩社的大日子。

李紈又向眾姊妹道:「今兒是正經社日,可別忘了。寶玉也不來,想必他只圖熱鬧,把清雅就丟開了。」

脂批:

看書者已忘,批書者亦已忘了,作者竟未忘,忽寫此事,真忙中愈忙、緊處愈緊也。

此獨寶玉乎?亦罵世人。余亦為寶玉忘了,不然何不來耶?

《紅樓夢》的世界是多層的。

慶祝鳳姐生日,是現實世界的事。

起詩社作詩,是理想世界的事。

但還有一個世界,只屬於寶玉個人的,那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情極之毒的世界,其具體表現即為捨離一切。

什麼令寶玉把鳳姐生日、起詩社拋諸腦後?如回目所言,「不了情暫撮土為香」,不了對金釧之情。

說著,便命丫鬟去瞧作什麼,快請了來。丫鬟去了半日,回說:「花大姐姐說,今兒一早就出門去了。」眾人聽了,都詫異說:「再沒有出門之理。這丫頭糊塗,不知說話。」因又命翠墨去。一時翠墨回來說:「可不真出了門了。說有個朋友死了,出去探喪去了。」

脂批:

奇文。信有之乎?花團錦簇之日偏如此寫法。

一部小說要寫得引人入勝,定要懂得製造懸念。

由丫鬟到翠墨,由「今兒一早就出門去了」到「可不真出了門了。說有個朋友死了,出去探喪去了」,層層打開,讓讀者追下去看,寫得很好。

「花團錦簇之日偏如此寫法」,此句要緊,寶玉正是在眾人熱鬧歡樂之時,自己孤蹤獨往的一個人。

早在元妃省親前,寧榮二府密鑼緊鼓地準備,寶玉一心只想著病重的秦鐘。

榮國府中有相同天性者,唯黛玉。群芳慶芒種節,她卻葬起花來,獨自寫下《葬花吟》。她因此是寶玉的知己。

「花團錦簇」好像很美好,但在敏感心靈的人看來,反而更容易傷心,存在主義哲學家祈克果曾說過:「我剛從一場派對回來,我是派對上的活力與靈魂:我字字珠璣,人人都因此歡笑,崇敬我—但我走開,我在這篇日記裏確實需要用到如地球軌道一般長的破折號———————————————————————我想一槍斃了自己。」寶黛的天性,也有些微近似祈克果,卻又略有不同。

探春道:「斷然沒有的事。憑他什麼,再沒今日出門之理。你叫襲人來,我問他。」剛說著,只見襲人走來。李紈等都說道:「今兒憑他有什麼事,也不該出門。頭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這等高興,兩府上下眾人來湊熱鬧,他倒走了;第二件,又是頭一社的正日子,他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襲人嘆道:「昨兒晚上就說了,今兒一早起有要緊的事到北靜王府裡去,就趕回來的。勸他不要去,他必不依。今兒一早起來,又要素衣裳穿,想必是北靜王府裡的要緊姬妾沒了,也未可知。」李紈等道:「若果如此,也該去走走,只是也該回來了。」說著,大家又商議:「咱們只管作詩,等他回來罰他。」剛說著,只見賈母已打發人來請,便都往前頭來了。襲人回明寶玉的事,賈母不樂,便命人去接。

整段文字,最要緊是李紈一番話,寶玉悼金釧,是第一次的出家。

「頭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這等高興,兩府上下眾人來湊熱鬧,他倒走了」,此乃棄賈母、鳳姐、榮寧二府所有人而去。

「第二件,又是頭一社的正日子,他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此乃棄迎探惜三春、釵黛雲一眾姊妹而去。

寶玉出門為金釧,這一個原因,襲人不知,李紈、探春不知,賈母也不知,他在此一意義上成為最孤獨的人,竟無人了解自己。

原來寶玉心裡有件私事,於頭一日就吩咐茗煙:「明日一早要出門,備下兩匹馬在後門口等著,不要別一個跟著。說給李貴,我往北府裡去了。倘或要有人找我,叫他攔住不用找,只說北府裡留下了,橫豎就來的。」茗煙也摸不著頭腦,只得依言說了。今兒一早,果然備了兩匹馬在園後門等著。天亮了,只見寶玉遍體純素,從角門出來,一語不發跨上馬,一彎腰,順著街就顛下去了。茗煙也只得跨馬加鞭趕上,在後面忙問:「往那裡去?」寶玉道:「這條路是往那裡去的?」茗煙道:「這是出北門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沒有可頑的。」寶玉聽說,點頭道:「正要冷清清的地方好。」說著,越性加了鞭,那馬早已轉了兩個彎子,出了城門。茗煙越發不得主意,只得緊緊跟著。

由前一日吩咐茗煙備馬,至「遍體純素」,一語不發騎馬北去,寶玉悼金釧絕非即興,是早有準備。金釧的生日,寶玉一直念記著。

「茗煙也摸不著頭腦,只得依言說了」、「茗煙也只得跨馬加鞭趕上」、「茗煙道:『這是出北門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沒有可頑的。』」、「茗煙越發不得主意,只得緊緊跟著」,忠心耿耿的形象,躍然紙上。

一氣跑了七八里路出來,人煙漸漸稀少,寶玉方勒住馬,回頭問茗煙道:「這裡可有賣香的?」焙茗道:「香倒有,不知是那一樣?」寶玉想道:「別的香不好,須得檀、芸、降三樣。」茗煙笑道:「這三樣可難得。」寶玉為難。茗煙見他為難,因問道:「要香作什麼使?我見二爺時常小荷包有散香,何不找一找。」一句提醒了寶玉,便回手向衣襟上拉出一個荷包來,摸了一摸,竟有兩星沉速,心內歡喜:「只是不恭些。」再想自己親身帶的,倒比買的又好些。於是又問爐炭。茗煙道:「這可罷了。荒郊野外那裡有?用這些何不早說,帶了來豈不便宜。」寶玉道:「糊塗東西,若可帶了來,又不這樣沒命的跑了。」茗煙想了半日,笑道:「我得了個主意,不知二爺心下如何?我想二爺不只用這個呢,只怕還要用別的。這也不是事。如今我們往前再走二里地,就是水仙庵了。」寶玉聽了忙問:「水仙庵就在這裡?更好了,我們就去。」說著,就加鞭前行,一面回頭向茗煙道:「這水仙庵的姑子長往咱們家去,咱們這一去到那裡,和他借香爐使使,他自然是肯的。」茗煙道:「別說他是咱們家的香火,就是平白不認識的廟裡,和他借,他也不敢駁回。只是一件,我常見二爺最厭這水仙庵的,如何今兒又這樣喜歡了?」寶玉道:「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蓋廟,這都是當日有錢的老公們和那些有錢的愚婦們聽見有個神,就蓋起廟來供著,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聽些野史小說,便信真了。比如這水仙庵裡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來並沒有個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謊話,誰知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著。今兒卻合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

「兩星沉速」是什麼回事?黃一農透過於大量數位化的文本中搜尋關鍵字,在明末畢自嚴的《度支奏議》、周嘉胄《香乘》裡發現「沉香」、「沉速香」的詞,重複驗證得知「沉速」是指以沉香、速香混合而至的香料。至於「兩星」,「星」應該是一種單位,從文士陳繼儒、紀昀等作品中,皆得證「星」可用於單位解釋,在《金瓶梅》、《笑林廣記》中又進一步發現,「星」等同於「錢」的銀量計算單位。

「我見二爺時常小荷包有散香,何不找一找」、「如今我們往前再走二里地,就是水仙庵了」、「別說他是咱們家的香火,就是平白不認識的廟裡,和他借,他也不敢駁回」,可見茗煙有小聰明,非常機靈。

寶玉本來厭惡水仙庵弄虛作假,「這都是當日有錢的老公們和那些有錢的愚婦們聽見有個神,就蓋起廟來供著,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聽些野史小說,便信真了。比如這水仙庵裡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來並沒有個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謊話,誰知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著」,但此時此刻,找到爐炭悼金釧是正經,弄虛作假的,竟也有合用的一日,「今兒卻合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

曹雪芹寫《紅樓夢》,受《莊子》影響甚深。《莊子》<逍遙遊>記一個故事: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一樣東西有用無用,很多時在乎時機、環境能否配合。水仙庵來歷雖假,但在寶玉這個時候,它卻變得異常有用。

又寶玉知「古來並沒有個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謊話」,但後來仍視晴雯之死為升格做芙蓉花神,反諷的話語,也沿襲自《莊子》。

說著早已來至門前。那老姑子見寶玉來了,事出意外,竟像天上掉下個活龍來的一般,忙上來問好,命老道來接馬。寶玉進去,也不拜洛神之像,卻只管賞鑒。雖是泥塑的,卻真有「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之態,「荷出綠波,日映朝霞」之姿。寶玉不覺滴下淚來。

脂批:

妙計!用《洛神賦》譖洛神本地風光,愈覺新奇。

「那老姑子見寶玉來了,事出意外,竟像天上掉下個活龍來的一般,忙上來問好,命老道來接馬」,之前茗煙不是說過「這水仙庵的姑子長往咱們家去」嗎?她是知道寶玉身份的,榮國府未來接班人,見其前來,於是馬上接迎,心情「像天上掉下個活龍來的一般」,多麼高興,形容得真好,寫盡世間人的勢利眼。

寶玉從來不信世上有洛神,故一進去,「也不拜洛神之像」,思維及行動一致。然而,他愛世間的女兒,所以「只管賞鑒」。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直接出自曹植《洛神賦》,用以形容女性輕盈如雁的身姿。「荷出綠波,日映朝霞」不是引用原文,卻對原文意思作了高度的提煉,屬於化用。

寶玉雖不信洛神傳說,卻對才子曹植終與甄宓 (曹丕之妻,洛神原型) 無緣有所感,故「不覺滴下淚來」。

以《洛神賦》對真洛神的描寫,作為水仙庵泥像的形容,這是雪芹用筆的靈活處。

老姑子獻了茶。寶玉因和他借香爐。那姑子去了半日,連香供紙馬都預備了來。寶玉道:「一概不用。」便命茗煙捧著爐出至後園中,揀一塊乾淨地方兒,竟揀不出。茗煙道:「那井臺兒上如何?」寶玉點頭,一齊來至井臺上,將爐放下。

脂批:

妙極之文。寶玉心中揀定是井臺上了,故意使茗煙說出,使彼不犯疑猜矣。寶玉亦有欺人之才,蓋不用耳。

寶玉看不起老姑子的勢利奉迎,也看不起水仙庵造假,所以「一概不用」那姑子預備的香供紙馬,也揀不出「一塊乾淨地方」。

茗煙真是一個聰明的小書僮,提議「那井臺兒上如何?」寶玉果然接受。

批語「寶玉心中揀定是井臺上了,故意使茗煙說出,使彼不犯疑猜矣」,未免把寶玉說得有城府,謂「寶玉亦有欺人之才,蓋不用耳」,則寶玉亦如同寶釵矣!實情應該不是這樣。他是與茗煙心有靈犀,主僕之間難得的一種默契,背後是二人彼此真心相待。亦因為與茗煙心有靈犀,後文茗煙的話,其實等於是寶玉心聲。

茗煙站過一旁。寶玉掏出香來焚上,含淚施了半禮,回身命收了去。茗煙答應,且不收,忙爬下磕了幾個頭,口內祝道:「我茗煙跟二爺這幾年,二爺的心事,我沒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兒這一祭祀沒有告訴我,我也不敢問。只是這受祭的陰魂雖不知名姓,想來自然是那人間有一、天上無雙,極聰明極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爺心事不能出口,讓我代祝: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雖然陰陽間隔,既是知己之間,時常來望候二爺,未嘗不可。你在陰間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和你們一處相伴,再不可又托生這鬚眉濁物了。」說畢,又磕幾個頭,才爬起來。

脂批:

忽插入茗煙一偏流言,粗看則小兒戲語,亦甚無味。細玩則大有深意,試思寶玉之為人豈不應有一極伶俐乖巧之小童哉?此一祝亦如《西廂記》中雙文降香,第三柱則不語,紅娘則代祝數語,直將雙文心事道破。此處若寫寶玉一祝,則成何文字?若不祝則成一啞迷,如何散場?故寫茗煙一戲直戲入寶玉心中,又發出前文,又可收後文,又寫茗煙素日之乖覺可人,且襯出寶玉直似一個守禮代嫁的女兒一般,其素日脂香粉氣不待寫而全現出矣。今看此回,直欲將寶玉當作一個極清俊羞怯的女兒,看茗煙則極乖覺可人之丫鬟也。該批:這方是作者真意。

「天上無雙,極聰明極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這是寶玉對金釧的印象,藉茗煙口中道出。

「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雖然陰陽間隔,既是知己之間,時常來望候二爺」,這是寶玉對已死的金釧的期望,藉茗煙口中道出。

「你在陰間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和你們一處相伴,再不可又托生這鬚眉濁物了」,這是寶玉自己的心願,藉茗煙口中道出。

茗煙的禱文,等於是寶玉個人心聲。為何能夠這樣?因有前文「茗煙道:『那井臺兒上如何?』寶玉點頭」那一份心有靈犀。

《紅樓夢》之所以偉大,是它把不同文學傳統都消融進去,詩詞賦乃至戲曲小說都有。賦有《洛神賦》,戲曲有《西廂記》,茗煙代禱以說寶玉心事,實紅娘代祝道破雙文心事之摹本,寶玉儼如一守禮代嫁的女兒,極清俊羞怯,素日脂香粉氣不待寫而全現出,茗煙則像一極乖覺可人之丫鬟。據此,大觀園以石兄掛號就很合理,寶玉和群芳並無本質上的分別。

寶玉聽他沒說完,便撐不住笑了,因踢他道:「休胡說,看人聽見笑話。」茗煙起來收過香爐,和寶玉走著,因道:「我已經和姑子說了,二爺還沒用飯,叫他隨便收拾了些東西,二爺勉強吃些。我知道今兒咱們裡頭大排筵宴,熱鬧非常,二爺為此才躲了出來的。橫豎在這裡清淨一天,也就盡到禮了。若不吃東西,斷使不得。」寶玉道:「戲酒既不吃,這隨便素的吃些何妨。」茗煙道:「這便才是。還有一說,咱們來了,還有人不放心。若沒有人不放心,便晚了進城何妨?若有人不放心,二爺須得進城回家去才是。第一老太太、太太也放了心,第二禮也盡了,不過如此。就是家去了看戲吃酒,也並不是二爺有意,原不過陪著父母盡孝道。二爺若單為了這個不顧老太太、太太懸心,就是方纔那受祭的陰魂也不安生。二爺想我這話如何?」寶玉笑道:「你的意思我猜著了,你想著只你一個跟了我出來,回來你怕擔不是,所以拿這大題目來勸我。我才來了,不過為盡個禮,再去吃酒看戲,並沒說一日不進城。這已完了心願,趕著進城,大家放心,豈不兩盡其道。」茗煙道:「這更好了。」說著二人來至禪堂,果然那姑子收拾了一桌素菜,寶玉胡亂吃了些,茗煙也吃了。

誰說茗煙不會勸寶玉?「還有一說,咱們來了,還有人不放心。若沒有人不放心,便晚了進城何妨?若有人不放心,二爺須得進城回家去才是。第一老太太、太太也放了心,第二禮也盡了,不過如此。就是家去了看戲吃酒,也並不是二爺有意,原不過陪著父母盡孝道。二爺若單為了這個不顧老太太、太太懸心,就是方纔那受祭的陰魂也不安生。二爺想我這話如何?」便是一好證據。

二人便上馬仍回舊路。茗煙在後面只囑咐:「二爺好生騎著,這馬總沒大騎的,手裡提緊著。」一面說著,早已進了城,仍從後門進去,忙忙來至怡紅院中。襲人等都不在房裡,只有幾個老婆子看屋子,見他來了,都喜的眉開眼笑,說:「阿彌陀佛,可來了!把花姑娘急瘋了!上頭正坐席呢,二爺快去罷。」寶玉聽說忙將素服脫了,自去尋了華服換上,問在什麼地方坐席,老婆子回說在新蓋的大花廳上。

「二爺好生騎著,這馬總沒大騎的,手裡提緊著。」茗煙時刻體貼著寶玉,盡忠職守。

和茗煙一樣,襲人也極盡責,見「把花姑娘急瘋了!」

寶玉聽說,一徑往花廳來,耳內早已隱隱聞得歌管之聲。剛至穿堂那邊,只見玉釧兒獨坐在廊檐下垂淚,一見他來,便收淚說道:「鳳凰來了,快進去罷。再一會子不來,都反了。」寶玉陪笑道:「你猜我往那裡去了?」玉釧兒不答,只管擦淚。

脂批:

是平常言語,卻是無限文章,無限情理。看至後文在細思此言,則可知矣。

無限情理。

玉釧是金釧的妹妹,姐姐的生忌,她怎會忘記?奈何她身為下人,榮國府為鳳姐擺大壽,她不能大庭廣眾的哭,遂只好「獨坐在廊檐下垂淚」,由此也見玉釧是有情人。

寶玉來了,玉釧馬上「收淚」,提醒他「快進去罷」,一個動作,一句說話,就表現出她如何盡忠職守。有情之餘,不忘工作,是玉釧本色。

榮府熱鬧與玉釧獨坐垂淚,是一個對比。玉釧垂淚與及後的冷靜,又是一個對比。玉釧、寶玉同因金釧而選擇逃離熱鬧,可見彼此同屬有情。

寶玉忙進廳裡,見了賈母王夫人等,眾人真如得了鳳凰一般。寶玉忙趕著與鳳姐兒行禮。賈母王夫人都說他不知道好歹,「怎麼也不說聲就私自跑了,這還了得!明兒再這樣,等老爺回家來,必告訴他打你。」說著又罵跟的小廝們都偏聽他的話,說那裡去就去,也不回一聲兒。一面又問他到底那去了,可吃了什麼,可唬著了。寶玉只回說:「北靜王的一個愛妾昨日沒了,給他道惱去。他哭的那樣,不好撇下就回來,所以多等了一會子。」賈母道:「以後再私自出門,不先告訴我們,一定叫你老子打你。」寶玉答應著。因又要打跟的小子們,眾人又忙說情,又勸道:「老太太也不必過慮了,他已經回來,大家該放心樂一回了。」賈母先不放心,自然發狠,如今見他來了,喜且有餘,那裡還恨,也就不提了;還怕他不受用,或者別處沒吃飽,路上著了驚怕,反百般的哄他。襲人早過來伏侍。大家仍舊看戲。當日演的是《荊釵記》。賈母薛姨媽等都看的心酸落淚,也有嘆的,也有罵的。

曹雪芹用字、寫人物對白都是非常精準。

「鳳凰」一詞有兩義:

(1) 珍貴難得;

(2) 鳳姐的諧音,通於生日宴的主角。

(1) 很明白,大家都視寶玉為主人家,他突然走了,大家都想找他,卻找不著,自然是如鳳凰般珍貴難得。

但 (2) 是何意思?讀者如果細心,整場生日宴從開始至今,鳳姐的描寫一個也沒有,就只著重寫寶玉不見了。敢問生日宴的主角果真是鳳姐?抑或是寶玉?鳳姐乃假鳳凰,寶玉才是真鳳凰,曹雪芹大概想帶出這個意思。

賈母、王夫人視寶玉為心肝肉兒,他們緊張寶玉走失,說寶玉不知好歹,「怎麼也不說聲就私自跑了,這還了得!明兒再這樣,等老爺回家來,必告訴他打你。」、「以後再私自出門,不先告訴我們,一定叫你老子打你。」是很正常的,亦符合身份。

不過,關於賈母,雪芹後來補上一筆,「賈母先不放心,自然發狠,如今見他來了,喜且有餘,那裡還恨,也就不提了;還怕他不受用,或者別處沒吃飽,路上著了驚怕,反百般的哄他」,這就是對比,由此突顯賈母對寶玉的溺愛。

「跟的小廝們」是誰?正文未有交代,但可以肯定包括茗煙。「眾人又忙說情」,「眾人」是誰,如無意外,該是李紈、探春等一眾姊妹。這裡是不寫之寫。

關於《荊釵記》,我們下文另詳,亦具深意。回末有批語:

攢金辦壽家常樂,素服焚香無限情。

寫辦事不獨熙鳳,寫多情不漏亡人,情之所鍾必讓若輩。此所謂情情者也。

寫「家常樂」、「無限情」是第四十三回的中心。

尤氏能幹、寶玉情多而深,是第四十三回想突出的。

( 不分類不分類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ts88lai&aid=163065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