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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2/25 02:18:27瀏覽388|回應0|推薦0 | |
《百年孤寂》:弒神的故事 他在講稿的前段與結束中提到拉丁美洲前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智利詩人聶魯達:「最偉大、最偉大的詩人,詩可以如此奇蹟式的全面救贖我們的拉丁美洲,詩人從《馬丘比丘之巔》中為我們最美好的夢想卻找不到出路,流露出他千年的悲嘆。」 詩之於聶魯達,就如小說之於馬奎斯。 《百年孤寂》是詩性譬喻的《馬丘比丘之巔》,《馬丘比丘之巔》是敘事的《百年孤寂》。 《百年孤寂》第一章提到「那個世界是如此嶄新,許多東西都還沒取名,提及時得用手去指」。《馬丘比丘之巔》第十節寫到「古老的美洲,沈沒的新娘/一樣是你的手指/從叢林中躍出迎向眾神的高空時 /在明亮體面的婚宴儀式和旗幟下/混著轟隆鼓聲與長矛/也是,也是你的手指」。詩與小說中的隱喻是創世紀,也是新發現。哥倫布出航前,雄心壯志用手指指著航行的目的地,以為是印度,落腳在美洲,而有了發現新大陸的壯舉紀事。 《百年孤寂》的書寫,用聖經創世紀的故事連結前哥倫布時期的美洲大陸原貌,以及歐洲人進入美洲殖民的情境與蛻變,帶出一個家族世代的悲情宿命。小說挪用哥倫比亞為背景,陳述本土的傳統與信仰、新移民的強勢與欺壓,而外來文化的衝擊讓在地人民對土地的情感、身份的認同產生了抗拒和混淆。那麼,《百年孤寂》的繁複敘述究竟著墨那些議題? 時間:小說的敘述時間約莫環繞在一八二○到一九二七年間,時而回溯到十五、十六世紀西班牙殖民初期 (例如荷西‧阿爾卡迪歐‧波恩地亞發現西班牙大帆船的敘述),這百年間哥倫比亞經歷內戰、貪污、獨立、暴力、西班牙帝國舊殖民和美國新霸權殖民的拉鋸。然而小說裡的人物所生活的時間是循環的時間,封閉的空間。根據亨利.伯格森(Henry Bergson)的時間空間論,第一世界的時間觀是直線進行,朝向未來,意味進步;第三世界的時間觀是循環自轉,朝向過去、甚至靜止。因此,波恩地亞家族的循環命運,代代期待有新契機新氣象,卻代代走不出孤寂、挫敗至死的宿命。 非/愛情:每個人在愛人和所愛之間糾葛,在忠誠與背叛之間游移/猶疑。沒有能力擇己所愛,生出的孩子不是源於兩情相悅的無奈。例如,碧蘭.特內拉,分別和荷西.阿爾卡迪歐和奧雷里亞諾兩兄弟生出一子,卻非愛的結晶。阿瑪蘭塔.烏蘇拉是另一個典型的例子,這位《百年孤寂》裏眾女相的綜合體,一個積極、細心、嚴謹、堅毅的女人,雖然接受歐洲文化的薰陶,回到馬康多仍然無法與固著的傳統抗衡。然而在愛情方面,卻有著家族血液裏縱慾亂倫的劣根性,當丈夫遠離,她便偷情,與姪兒奧雷里亞諾.巴比隆尼亞享受溫存,他們這對「姨姪」戀是《百年孤寂》裏唯一找到真愛的一對,卻因亂倫詛咒,阿瑪蘭塔.烏蘇拉產後出血死亡,預言應驗,生出一個豬尾巴的後代。 孤寂:《百年孤寂》在男性人物的刻畫,更多於女性人物,行文間流露出「沙文主義」的筆觸,卻也是大男人主義的孤獨。波恩地亞家族世代的名字循環重複,一樣的命運,一樣的個性。凡是叫阿爾卡迪歐的,身材高大魁梧,喜高談闊論,積極進取,獨立自主,獨裁性格,冒險好戰;凡是叫奧雷里亞諾的,都是矮小瘦削,內向害羞,孤僻獨處,喜愛閱讀。只有雙胞胎阿爾卡迪歐二世和奧雷里亞諾二世,因為戲耍,喜愛對調彼此的衣物,長大後彷彿基因突變一般,連身材都彼此對調,唯一相似的地方是家族的孤獨性格,孤獨地告別人世,兩個人都同一天去世。《百年孤寂》裏男人承受的孤寂遠比女人深刻沈重。例如荷西‧阿爾卡迪歐‧波恩地亞沉迷於煉金術和探索時間的行程,終老失神發呆,孤獨死去;而他的兒子,奧雷里亞諾.波恩地亞上校(逃過十四次狙擊,七十三次埋伏;跟十七個女人生下十七個兒子,全都在同一晚先後遭到殺害)也依樣孤獨悲戚,跟父親一樣老死在同一株栗樹下。 馬奎斯如何將眾多繁複的元素結合在這部巨著裏?首先是「自我互文性」的書寫累積,《百年孤寂》之前,馬奎斯已在其它短篇小說(《枯枝敗葉》、《沒人寫信給上校》……等作品)佈局「馬康多」,塑造奧雷里亞諾.波恩地亞上校人物的原型和情節。「馬康多」這個村莊的建造,擬仿聖經提到的人間天堂,豐饒的土地傍水而居。馬康多逐水建造的靈感取自哥倫比亞真實的地理瑪塔蕾娜省(Magdalena)與瑪塔蕾娜河的「阿拉卡塔卡」鎮(Aracataca),而瑪塔蕾娜又指涉聖經中提及的耶穌的女追隨者「抹大拉的馬利亞」(María Magdalena/ Mary Magdalene)。再者,馬奎斯解構聖經創世紀的神的故事,延展出《百年孤寂》的奇人奇蹟。吉普賽男子梅賈德斯擁有的超能力和不朽,解讀羊皮紙的預言和密語;烏蘇拉和阿瑪蘭塔母女也都有預知死亡的能力。此種屬於上帝的神力與創造力的特權,在《百年孤寂》中被人(梅賈德斯、烏蘇拉、阿瑪蘭塔)的行為能力所取代。最後,聖經的末世啟示錄:波恩地亞家族世代因為不知密語而沒有解讀出羊皮紙的預言,最後一個子弟奧雷里亞諾‧巴比隆尼亞終於知道通諭,但是知道的當下他已經沒有機會,一切將隨之消失。這是《百年孤寂》第一章與第二十章前後呼應的創世紀與末世啟示錄的始末,也是尤薩(Mario Vargas Llosa)所謂馬奎斯「弒神的故事」的佈局。 二○一七年諾貝爾評審委員會讚許石黑一雄的頌詞提到:「簡單來說,把珍.奧斯汀與卡夫卡綜合起來,再加上一些普魯斯特,就是石黑了」。文學創作或許不該以加法計算,否則恐流於「彙整編纂」,不是「創造創新」。五十年來,評論《百年孤寂》與馬奎斯的寫作技巧的論述汗牛充棟,也常有評述提及「福克納+卡夫卡+超現實主義」=馬奎斯+魔幻寫實。馬奎斯吸收了福克納的「約克納帕塔法」傾圮毀滅的圖像,融入聖經,創造哥倫比亞的「馬康多」;他嘗試了卡夫卡的人/蟲變形,植入民俗傳統與迷信,形塑可能存在的動物與人一體的異形;他也運用了意識流的心靈活動,結合眾多奇情異事,譜出六代命運循環的家族史,更刻意折騰讀者,讓讀者陷入剪不斷理還亂的人物迷宮中解鎖尋思路。他在哥倫比亞、西班牙、墨西哥磨練記者的批判與觀察力,在墨西哥住所寫哥倫比亞,一九六七年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版《百年孤寂》,十五年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桂冠,五十年後依然影響全球文學的創作。隨著中譯版的再次問世,隨著我們對《百年孤寂》的再研究與了解,魔幻/寫實的故事其實尚未結束,裡面還有許多故事環節期待下一個哥倫布,用手指指出另一個創世紀,另一個新發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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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校園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