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裡璀璨的詩歌 之五 

滿腦子胡思亂想，直到後座大聲發出命令，我才猛然發動了引擎；沒想到車子才剛開進高速公路的南下閘道，那隻狀似兇狠的免洗筷竟然立刻從我的頸項移開了。

「對不起，我並沒有想要傷害妳，我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辦！對不起嚇到妳了……」

男人的聲音異常溫柔，讓我有點意外。

「妳還好嗎？ 妳的臉色有點蒼白！」

語氣誠摯文雅，讓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人從後座遞過來一張相片，我看見上頭有個穿著白紗洋裝，笑得很甜的小女孩。

「這是我女兒。 自從我被收押以後我已經好久沒有看過她了……」

混亂中，我仍然聽得見男人的聲音裡很深很深的悲哀。

「我前妻不願意帶她來探監，我根本一點辦法也沒有……」

女兒不來探監？ 我不明白那聲音到底想告訴我些什麼。

「原本以為我前妻只是不想讓女兒看到我狼狽的樣子，沒想到我母親昨天來看我，竟然告訴我說，明天我前妻就要把女兒帶到美國去了…… 因為她再婚的對象已經幫她們母女辦好了移民。」

男人的聲音忽然變得有點哽咽。

「我原本絕望了，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沒想到竟然出了這場車禍……」

「我想這是上帝的安排吧……  只是連累了妳，真的很對不起。」

「這就是你挾持我的原因？」

「是的，真的很對不起。」

這未免太戲劇化了吧！

我莫名想起高齡八十三的外婆。

每次外婆看連續劇時她都會說：「作戲耶空，看戲耶憨；台上哪有彼齣戲，台下就有彼款事情……」

男人的聲音與外婆的聲音交疊著一種奇異的混亂。

我感覺自己陷於一種酒醉時深深的迷惘。

或許是抗憂鬱劑終於發生了最高的效力…

抬頭看著天窗外，那顆簡直分不清是月亮還是太陽的光球，感覺就像一個白夜裡的長夢。

難道我從一個現實的夢中，掉進了另外一個非現實的夢？

望著後照鏡裡的陌生人，望著那只被撞壞的時鐘。

AM 8：17。

時間已經停了，一動也不動，一步也不肯向前走。

我忽然絕望，因為我再也找不到其他還能證明我還醒著的證據。

腦子又萌發之前在北歐見到永晝時的那種奇想……

莫非此刻才是真正的時間，而非一個被時鐘掌控的假象？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永夜，一個永遠醒不來的夢境？

是否我已神智不清，分不清哪個是真實的人生，哪個是虛擬的夢境？

那溫柔的聲音還在我耳畔，娓娓描述著他五歲的女兒有多可愛…

他似乎陷入了已逝的回憶，又像是想藉此減輕他為我帶來的威脅與恐懼。

我聽著聽著，一陣迷惘，一陣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