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裡璀璨的詩歌 之一 

   那個奇異的清晨，天空陰沉卻不全然晦暗，微微透著一點白光。

趁著紅燈空檔，我從打開的天窗裡抬頭往上望。

一大捲半透明的積雲，恰似灰色漸層的輕紗，以一種欲蓋彌彰的手法，胡亂裹住一顆狀似滿月卻早已失溫的光球。

 輕紗雖然遮蔽了大部分的亮光，卻怎麼也遮不住那顆執意不肯隱形的太陽。

束縛裡倔倔發亮。

傳統女人不也這樣？

雖然被鎖在妻子跟母親這兩個既定的角色裡，只露出某某太太或某某媽媽的外衣，藏在裡頭的仍是獨立的靈魂與身軀。

我不禁聯想自己那些糾纏著不能解開的心事所化成的詩句－－不也總在每個深夜，化成燈下燐燐如蛾的字體，兀自飛著、亮著，不管是不是有人看見，是不是孤芳自賞……

那疊孤芳自賞的詩稿，此刻，正胡亂散置於車子後座，發出了聲聲哀怨的鐘鳴。

腳底的車速不快。 一個剛剛送完孩子上學的家庭主婦，已經沒什麼事情好趕。

茫然的生命節奏彷彿慢了這個世界好幾個樂章。

週遭車潮不停掠過－－

像生命裡曾經出現過的，那些匆忙的人們，一直一直急著往前走，卻從來不肯好好回頭看一眼……

終於，我被他們遠遠的拋在後面。

不論有過什麼，都只是驚鴻一瞥罷了……

轉個彎，都只剩一縷縹緲的車煙。

雲越積越厚，天愈形昏黑，不知怎麼，我想到了天狗吃日的傳說。

昨晚整夜沒睡，加上方才吃的一顆抗憂鬱劑，使得我整個人有點昏沉。

我忽然不確定現在是幾點？

如果沒有了時鐘，光看天色，應該會以為現在是隱隱點著月光的午夜。

我想起很久以前到北歐自助旅行的那個夏天。

想起我與＜永晝＞那奇幻的邂逅……

在北歐，日落得很晚。

當夕陽稍稍觸及地平線的一隅，就迫不及待的開始上升。

那皎潔的光芒從日落延伸成日出，終於畫成天空一條完美的弧線。

像是一個微笑。

也像是一個懂得享受人生的女人。

才剛送走情人，就急著出門趕赴另一場同樣絢爛的約會。

那個奇幻的世界。 只要遺失了時鐘啊、手錶啊… 這些控制時間的機械，白天與黑夜就失去了界線。

為了確認現在究竟是白天亦或黑夜？

我特別看了車上的時鐘一眼。

AM 7：55。

意識明白是白天。

感覺卻像是一個白夜裡的長夢。

或許這就是人生的荒謬。

總活在時鐘所掌控的世界。

彷彿活在一個夢境，一個怎麼也醒不來的夢裡……

…… 醫生這次新開的抗憂鬱劑，藥效似乎比以往都來得強！

我感覺到一陣意外的頭暈，無法停止腦子裡不停旋轉著的胡思亂想。

趕緊打開收音機。

思緒紛亂的時候最需要古典音樂。

古典音樂可以讓腦袋停止亂飛，轉而沉澱到…… 某個樂章或某條小提琴的琴弦。

就跟抗憂鬱劑一樣。 結論就是要佔據妳，讓妳的腦神經暫時與妳的心失去連結。

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溫柔的聲音。 她說 ——

「接下來，我將為您播放一首孟得爾頌為仲夏夜之夢所譜的結婚進行曲。」

來不及拒絕，我就被丟進管風琴齊聲在哥德式大教堂合鳴的婚禮。

身著白紗，四周都是玫瑰花瓣跟彩色玻璃。

 一雙粉紅色高跟鞋，隨著進行曲的節拍走在紅地毯上。

兩隻雀躍的百靈鳥，毫無自覺地，踩碎地上那朵朵繽紛的……

幻想。

是啊，都是幻想，幻想公主與王子從此過著幸福的日子。

結婚七年，幸福究竟是什麼？

或許每個女人都跟我一樣吧！

踏上紅毯之前十分確定，踏入生活以後卻開始懷疑…

懷疑為什麼套在手上的鑽戒依然璀璨，迎接而來的婚姻卻是那麼庸俗而平淡－－

恍如婚禮結束之後的教堂，幾個清潔婦正在那裡收拾殘局，抹地擦窗。

什麼時候愛情連踩碎的玫瑰花瓣都不是了，只是沾著玫瑰唇印的煙蒂，落了一地骯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