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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見了蕃刀精神
2015/08/23 23:41:55瀏覽1341|回應0|推薦0

20015月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我想起近來日本漫畫家小林善紀的《台灣論》,他說他竟然可以在台灣找到日本「武士精神」,我只覺得那又怎樣嗎?因為說穿了那是歷史的悲劇,一種殖民主義的植入,特別是對我們原住民而言,那更是一種奴化與洗腦的後果啊!然而我要說我在菲律賓的原住民部落找到與我台灣原住民同根源的「番刀精神」,那才是真正的驕傲!

在前往部落探訪顛簸的車程上(馬尼拉到科地埃拉原住民地區要一天以上的車程),我們的隨團導遊─Verge告訴我們菲律賓的原住民佔了全菲國人口的百分之十六,有將近七百五十萬人之多,而且受過西班牙殖民三百年;就是因為人數多,所以在這裡對「原住民」的概念是與政府成對等的關係。我們要前往的地方是呂宋島北方中央山脈的原住民地區,是泛稱伊克洛(Igorots)原住民的故鄉─科地埃拉,有「高山地區」的意思。同時又分為五大地區,其中有一個地區叫做Kalinka──思考直線的花蓮朋友立即想到是否跟Kalinku(花蓮)有什麼關係。據說菲律賓南部有所謂矮黑人的族群,我不曉得那是不是跟我們台灣原住民神話傳說中的矮黑人(Sazusu)有關?

Verge說菲律賓政府對原住民的剝削與壓制,是在法律上動手腳來合理化:如憲法規定超過18度山坡皆為國有地;法律給予礦業公司數千頃的開採權,在菲律賓可供開採的區域廣達一千三百萬公頃,足足是全菲律賓土地的45%;法律允許在保護區內進行物種勘查,卻限制了原住民在自己土地上的生活;假藉「開發」與「國際競爭」等口號興建許多水庫,水庫的興建也就是等於土地的淹沒、族群的被迫遷移和文化的消失;允許大企業進行大規模的伐木,將當地的居民驅逐家園。其次,當住民起來反對時,政府往往是以戡亂的藉口,動用軍隊武力來鎮壓群眾的抗爭。

我們來到原住民I-baloi族所在地─U-cab部落,這個部落好幾世代以來都是以採金為業,並且繼承著祖先的採金技術與智慧,使他們有用肉眼就可判斷出哪一塊石頭有多少金礦蘊藏量的能力,就像我們台灣原住民的獵人一樣,可以從味道、痕跡、流風來判斷森林的情緒。不用說這樣的生活方式如今已受到很大的限制;財團向政府租借取得當地的採礦權,而部落和族人的農田都在礦區的範圍,首當其衝的就成為被剝削的對象,當然政府不可能會爭得住民的同意。長期的抗爭中,最悲哀的一次是政府將礦區所有的老弱婦孺關起來要脅他們停止抗爭。那日一位在烈陽下持續敲石頭的礦夫沉穩地對著我們說:「我才不吃政府那一套,數世代以來祖先就在這裡採礦,我只是繼承祖業,做我當作的事。」

走在部落裡友善的村民看見我們的造訪都好奇的圍了過來,我內心真是激盪無法言語的感動啊!

「這不是我們部落的孩子嗎?」

「啊!那個好像我表哥啊!」

「喂!舅舅你怎麼跑來這邊!」很多人都驚訝的叫道。

怪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好多人都好像我們那邊的人。尤其是一位叫做Sanzeety的小男孩看起來好像我外甥,我不禁湊過去仔細的看清楚,摸摸他的臉、抱抱他的肚子,害的人家小男孩很不自在。

同團的一位布農的兄長對著孩子比自己的眼睛說:「Mata!」。

孩子們跟著回答:「Mata!」。

Tainga!」,比著自己的耳朵說。

Tainga!」孩子回答。

Batu」(石頭)…「Batu

Damun」(水)…「Nanum

Babui」(豬)…「Babui

Tina」(母親)…「i-ina」…

Tama」(父親)…「Aama」嘩!越來越驚人了。

Hatas」(男性生殖器官。布農語)這位兄長冷不防的抓住一位小弟弟的那個。

Hundul!」小朋友們笑得人仰馬翻的說。

在這裡我彷彿回到自己的家鄉一樣(在這兒放屁不是禁忌),我似乎沒有離開台灣的感覺,就像當年我第一次接觸了我們布農族以外的原住民族群,那相似的輪廓與文化一樣的感動。我們好像遇到了多年失散的親人,雙方都企圖拼構彼此不完整的歷史記憶。那感動一直在我內心澎湃著,我思考著我們的歷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知道南島語系民族的版圖有多大,我也認識過一些南島語系的朋友,他們是住在東加王國和沙摩亞群島的民族,也跟我們一樣有很多相近的文化,只是他們的身型都相當的高大。初次與他們相識時我也同樣有激動不已的感動,好像看到自己的表兄弟一樣,可以憑著幾個相近的母語單字作簡單溝通。We are family!是我們感動後發出的告白。真希望語言不要成為彼此的隔閡,說不定好些既存的疑問就可以因此得到解釋,而不再只留由專家學者來詮釋。也就是說,既然有許多相近的文化形式,又都同屬同一語系,那必定有許多相同或是近似的歷史記憶,透過族與族之間一起建構、一起詮釋對照的話,那爆出來的火花勢必令人無法喘氣。

當我們跟可愛的小朋友們走在部落時,一位慈祥的老婆婆撐著柺杖從對面走來,小孩子們丟下我們迎向那位老婆婆,圍在老婆婆的身邊喊著說:「Lula piterra!」(意思是「奶奶」)並且逐一拉起老婆婆的手背往自己的額上貼去,老婆婆露出輕輕淡淡和藹的微笑,平穩的看著身邊的孩子們,口中唸唸有詞,老人身材雖然矮小,但在這時我突然覺得她變的好偉大,彷彿一棵大樹,遮蔭著這些孩子。孩子們跟老婆婆說明我們是什麼人,老人用英語說很歡迎我們的到訪,那真摯的眼神令人為之動容。並且孩子們與老人之間的互動,我們真是感動的要流出眼淚啊!小孩子說明他們這樣的舉動是對於長者的尊敬,並且從老人身上可以得到祝福。哇!這真是神聖又自然的一幕啊!本來就是嘛!生命向上探索時,它是成一條直線式的,也就是說人的生命之所以生生不息是一代傳承一代的,是從上傳承下來的,尊敬老人並從老人得到祝福也是最自然又真實不過的事。可是愧疚的是,曾幾何時原本標榜敬老尊賢的布農人卻已逐漸喪失了這一樣優良的傳統美德?

U-cab部落山谷底的一條水量湍急的河流旁邊有另外一個美如仙境的部落─Dalupirip社區,其上有一座吊橋,「這裡好像達娜伊谷啊!」鄒族的朋友帶著幻想的表情說。這部落周圍是稻田,看過去最吸引目光的就是異常高大的芒果樹,結實纍纍的果子真讓人酸了嘴。從外緣還真看不出這裡有個聚落,甚至進入裡面也感受不到印象中村落的概念,毋寧說部落是建造在大自然裡面的,整個部落給人的感覺是綠色大地的感覺,房子就散落於花草樹木之間。

這個部落目前面臨的問題也是水庫的問題,因為自由化的推動,菲律賓政府計劃在他們的土地上建造水庫─Ran Roqu水庫,和其他水利設施以提供大型企業的能源需求。很殘酷的是他們在五十幾年前就已因Ambuklao-Binga水庫而被迫從祖地遷移出來,如今卻又再度面臨同樣的遭遇,由好不容易建造的部落被迫再度遷移。我想起台灣的石門水車也曾如此對付過那裡的原住民,雖然利益了廣大的民眾,但一個泰雅族的部落就此消失在潭中,族人站在水面上思念水面下的兒時部落的種種,那硬生生被抽離的感受我相信是情何以堪的。但在這個過程中政府幾時傾聽過當地人的心聲?事後又做過何種的補償?可以說是沒有。日月潭一樣,瑪家水庫、美濃水庫都一樣,只會加速土地的死亡,以及一個民族文化的沒落。

Dalupirip社區於是產生了對抗強權的地方組織,晚上時間被安排是與地方組織做經驗交流,當地的地力領袖是我們寄宿的主人,是一位平凡的女性。而前往參與討論的青一色都是女性,從三、四歲的兒童到七十八歲的一位老太太都是女性,勉強有兩位男性參與但都不發言。當問及男人對於女人從事組織的工作有何意見時,她們說男人甚至是鼓勵她們的;因為男人太忙了,又要忙田裡的事、又要照顧家庭瑣事,所以對外抗爭就落在女人的。這感覺好像是母系社會,可是卻又不知如何對他們解釋何謂母系社會。

老太太歡喜聽我們唱台灣原住民的歌,那笑容真像我們部落的老人,於是開始向我們訴說她所知道的故事;原來日本帝國殖民的爪牙也曾伸展到這裡,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日本人對他們進行過維持一個多月的皇民教育,教他們說日語、唱日本歌,老太太到現在都還記得一些,她唱的兒歌是我們部落老人也在唱的日本兒歌,我們都能與她一起哼唱,沒想到在這一點又有共同性;老人家說看見我們覺得很親切,因為我們很像日本人,這一點我們只能傻笑了。

會後,一位老阿嬤說要為我們祈福,我們便靜靜的坐在那裡,她將手輕輕的按在我們每個人的頭上,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呼喚古老的生命與祝福的源頭,我好感動,甚至,這使我想起我外婆的手,一樣的祥和與自然;祝福一詞在布農族的語彙有「願繼續活下去」的祝福。而有這樣能力的就是老人,我相信老人的祝福是真實的祝福。

當晚我一直睡不著,腦袋好多東西不斷地重組、更新以及整理。風從窗外徐徐的吹來,我流下了眼淚,並不是我在難過什麼,而是好像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莫名地興奮著,我們之間有好多相像的事物,特別是那無以形容相似的親切感,完全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我發現在彼此之間都有股原始的思念飄搖在我們的眼神中,那像是祖先的呼喚,有一條線緊緊將我們繫在一起,當遇見的時候,就是團結的時候。於是在入眠之前我心中響起了一曲古調,那是沒有歌詞的,卻隱含了生命無限的張力,也沒有哀傷或喜樂,卻舞出了雲端灑下的幽遠,緊緊的貼在胸口。

容我驕傲的說:我遇見了番刀精神

作者:乜寇。索克魯曼2001/515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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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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