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中時副刊

那天晚上賀伯颱風肆虐整個中台灣，那感覺就好像喝得爛醉的酒鬼回到家裡鬧了酒瘋，破壞了一切一樣，崩塌的山嶺像是被推倒在地的傢俱，洪水從酒瓶裡流了出來；傾瀉了一地的土石流，更像酒鬼肚子所吐出來的髒物，骯髒了大地；又像是破碎的酒瓶散了一地，讓人寸步難行。

因為颱風，對外的聯絡與交通幾乎完全中斷，雨又接連下了好幾天，中央山脈這早已被人冷漠的望鄉部落，災難後更被人遺忘。

幾天後的早晨社區理事長得到消息說將會有一部直昇機載著救濟物品飛來，這樣的好消息為孤寂已久的部落帶來了一種「希望」，在不多的時間裡所有的族人都立即往山下國中學校移動，並等待即將飛來的物資，心想中華民國政府總算還算是有良心的。

等到了太陽都從烏雲裡鑽出來，一束光芒就照在這片草場上，卻都還是不見什麼直昇機的蹤影，連蜻蜓都沒有。

「Viaqoto nitu minsusuma i? Mangmangin nak mata pasasengqoan vali ni`in maktu siqalun（為什麼一直都還沒有來啊？我的眼睛被太陽照得已經無法再睜亮了）。」

「Nani opa kaming sikaka o? Mangmang`a vali tu masaqbit.（應該不會卡在哪裡吧？這太陽也曬得真痛。)

「Lauqo kamingan nai ha`an nang haul ta mapadangi avula （我看他可能還在山下那裡加油哩!）」一群勉強在日光走下來的酒鬼就像殭屍一樣害怕被陽光觸摸，深怕會化為烏有，所以就集體躲在樹叢下臉色蒼白不耐煩的等待著，僅可能的詛咒太陽的存在，數落沒有時間觀念的直昇機。

「Sanqasaz`zang vali ti san, kasang qo sak tu antabanun nin epun luvluv`i minsumang qo`i! Ami heza nak kaqnga al kalkalu epun`no. Maszang qabas madengazan.（可惡的太陽阿，還以為它已被颱風吹走了，卻突然出現在此時哩。若我有弓箭，我一定會將它射下，就像祖先所作的一樣。）」這人立即擺出射箭的姿態，其他人看了都捧腹大笑。

「Lau tuza epu tu minboqboqen, tuzaqo mitaiti ludun tu miqasuqasu`i. （我看說不定他眞的是迷路了，說實在我們這邊山勢也是挺複雜的。）」過了一段時間，還是一樣毫無訊息，但操場上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大概鄰近部落的族人都到齊了。

「聊天`ning（把我聊天啦）。」同是酒鬼卻不受鬼群歡迎的烏拉圭，一直想找機會加入話題，可是就是沒人理他，只把他當作空氣。

「kamin engkun al minsuma tudipang, qaitu sadu engkun mita bananaz tana`asaz, mamamasamoq qa tian, liskin nai tu niqanda engkun pavean`i. Paqpun anqai qa mudan`nin.（其實它們前天就要來的，可是它們看到我們部落的男人，打著赤膊走來走去，肚子都是啤酒肚肥胖，它們就想說我們應該沒有什麼缺，所以在空中繞了很久又飛走了。）這人拍了拍了他的大肚子，不過不太像啤酒肚，倒像是肝硬化的狀態。

「Mai minsuma unisin pilapila qa. Suzuq maqalav untin ngo. Nahezanin ata pilapila sanaita munisqisaq.（當直昇機來的時候，我們乾脆就把它搶走，這以後我們就有直昇機可以代步，隨我們何去何從啊。）哇啊啊啊…這樣的想法引發大家毫無遮掩的笑聲，卻引起其他族人的厭惡，心想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Manan, opa maqansiap su vazaz mauntin hikoki?（瑪難，不是聽說你的兒子是開飛機的嗎？）」

「聊天`ning（把我聊天啦）。」烏拉圭繼續尋求機會插話，很想有人跟他聊天，卻還是沒人理他。

「Uu! Kalevai tu indangazavan ata, masatuang tikis davus, dunlav`in nak ngulus tipuszaq. （對啊！打電話叫他來拯救我們啊，趕緊送一些米酒上來啊！否則我的嘴唇即將要裂開了。）

「Menu nutin nai tudipan na masatu dau davus sa, viatu mas muav masqon, istakunav siakadavus sa, viatu panahan takau, kamin heza bunun tepatazun ia.（他曾駕駛飛機要送酒來，結果速度太快，他丟下東西，卻落在高雄地區，還不知是否砸死人沒。）」酒鬼的幽默只有酒鬼可以理解，大家又笑成一堆了。

「Opa tupa tumaqan siap epu baku untin hikoki?（不是聽說他開飛機會倒車嗎？）」

「Uu! Opa matu vazaz`ang nga mopata epa minqansiap untin patapata qai.（對啊！小時後他就是這樣學會開搬運車的啊！）」

「Mintun dau musqo ka hikokihan deqanin, muazun sia pal`u han luhum maku tun. Tudi`pin maktu ti`tingtin. Madiki maluka matitaqzang han luhum. （有時飛機在天空突然熄火，他只好用停在雲上，再用推的來啟動。）」

「Neopa`o~（不會吧！）」

「Ka su qa`qamqam~（不要亂講啦！）」此時又引來大夥毫無保留的大笑一頓，同樣的烏拉圭還是無法插上話。

「Saqasaz`zang isti`san. Viatu uka`ang ngapilapila`i. Do palasmovun ata sonchu tun no?（真他媽的，直昇機為什麼還沒有來？我看是理事長在騙人。）」有人這樣說。同樣也很焦急的理事長突然往這瞄了一下，彷彿感應到有人正在講他壞話，讓這邊的酒鬼都突然安靜了一下，但不一會大家開始聒噪起來。

「Masmuavin na di luvluv kapisingun. Lpunulan nam ma qoma. Ladiklaun amin nalangqa kikai.（這颱風真的是太恐怖了，我們家的水田都被大水衝掉一大半，農舍、機器都遭殃了！）」

「聊天 ning（把我聊天啦）。」烏拉圭又想插話了，但沒人當他是回事，好像沒這個人一樣。

「mopa amin sam. Al amktuin na taitonga hulavun`nia. Aminu latonqaz. Muazin nalas mupuhok. Hezan pa sia sehu 補助`i. （我們家也是一樣，青椒都已經差不多可以採了，卻全部都被風吹倒，果子都泡水爛掉了，不曉得政府有沒有補助啊。）」

「evan 補助 na luaz isqo!（拿了補助只會拿去喝酒！）」有人這樣說，大家又很有默契的笑成了一堆，彷彿這是一件非常好笑的事。

「takna al mitivisak inam tumatu. Viatu mangmang`nga danum katipaqtinpaq. Muazinsak tiskuaskuas daza hatal. Musqa heza i i`iang qalinga. Amoq samantuka saduka. Sia vanis anqanuan danum. Munsu ka vanis tadikus`si tas`a batu. Mapedadaza ki ima mopat asa indangazan. Qaitu misanama`az sak amin. Nitu niap tu namasianamakuak. Musu minmadumdum misnadeqanin hezatas`a batu dengaz panahan ni danum. Katinpaq dengaz. Teluvusun sak amin. Oknauk pismantu saduka tisukain na vanis. Aii! al damunan qanda. Muazin tuza navan mamaunin tumi`ia.（昨天我前去查視我的番茄，結果河水卻滾滾翻騰阿，站在橋上我簡直是嚇壞了，突然我聽見咿咉的哀號聲，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山豬在急流中，山豬一隻手抓住一石頭，一隻手向我揮舞，我似乎可以聽見牠在喊就命。我當時也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突然天空一時作黑，有一顆大石頭落在水裡，激起很大的水浪，我全身都濕了。當我再仔細看時，山豬不見了蹤影，我難過得流眼淚。啊呀！眞該救起他的，就不用一直都吃泡麵了。）」說話的那人還真的流下了眼淚！

「U…o （對啊！）」此時又引起了大伙毫不考慮的瘋狂笑聲。

「聊天 ning（把我聊天啦）。」烏拉圭又想插話，結果還是一樣。

「Mangmang kapisingun dengaz`a luvluv`i. Sabaqang sak tudipan. Viatu maluvusluvys nak`a va`u. ka tan`a sak maszang ningav katinpaqtinpaq tu qalinga. Kas`ang sak tu Ihan sak daza qatu. Opa meuin sak qabas`sang ningav sivitai. Sengqaluk ka mata. Inam tina tungkum a`ap`ap pinanoqo zaku maun nin dau qesing. Kamin qanda kaningav dengazin nam lumak. Muazin sam idaza danum maun qesing. Ukat ma nam tama kat. Muaz malalaskan nakonun qanian.（這個颱風真的是恐怖，那天我睡在客廳沙發上，早上起來我感到背部涼涼的，耳朵裡不斷聽見有海浪澎湃的浪聲，我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船上，因為我以前是海軍嘛！結果一睜開眼我看見我媽媽從廚房跳水游泳游過來叫我起來早餐，原來我們家已經汪洋一片。而我的父親正在一旁釣魚準備中餐呢。)

「kamin qanda mu tina maqansiap ap`ap? kopa masmoq`a!（看不出來原來阿姨會游泳啊！？那樣的胖！）」此時酒鬼們的笑聲已經更為猖狂了。

「Min sumin. Minsumin（來了！來了！）」烏拉圭第一個聽見直昇機的引擎聲，整個人像猴子一樣的跳了起來。

不久，聲音越來越接近，人們的心情都跟著興奮了起來，因為終於等到了。只見直昇機從山的稜線上緩緩的降下，螺旋槳威力之大，立即掀起飛沙走石，工作人員急忙將人們疏散在草場的四圍，人們也紛紛找掩蔽物保護自己，那場景還真有點像是戰爭影片一樣。

才說到戰爭影片卻看見烏拉圭一個人舉止詭異的貼著一棵校園棕櫚樹，然後又左顧右盼觀察著什麼，一整個的詭異。後來理事長大聲地叫他要趕緊躲開，「Luvluv`an dengaz. Afunai. （風沙大，會很危險！）」，其他的人也跟著「烏拉圭」、「烏拉圭」的叫著，要他小心點，然而他卻比出叫人安靜的手勢，神情嚴肅，非比尋常。

當直昇機即將停穩妥當，一切即將安靜下來的時候。突然，烏拉圭聲嘶力竭地大喊了一聲「殺…」！一轉身就用力地往直昇機的方向低身衝去，然後又立即撲倒在地，並以非常標準的匍伏前進姿勢快速敏銳地往直昇機方向爬去，動作真是乾淨俐落，毫無瑕疵，簡直就像是一隻蜥蜴一樣，不注意看還看不出那是個人呢，可謂偽裝得當，難怪他常說他是特種部隊退伍的。

而就要接近直昇機的時候，烏拉圭就停在一處草叢間，之後又往左往右來回滾了幾下，接著雙手撥開眼前的草叢，探視了幾秒，似乎在掌握最新情資。然後轉身往後面人群的方向用力地揮動手臂兩下，像是暗示後頭的人趕快跟進，隨手又撿了個石頭往往直昇機方向丟去，好像在丟了顆手榴彈一樣，並且在用雙手捂住耳朵，以防耳鳴。

螺旋槳緩緩地終於就要停止轉重，一切即將恢復平靜，族人等待被救援的心情，如陽光撥雲見日般的喜悅，一掃多日災難陰霾。

就在此時，烏拉圭拉開喉嚨「殺…殺…」吼了兩聲，取代了方才停止的直昇機引擎的噪音，就在他要起身往前衝的時候，冷不妨地一塊磚頭被拋出，並且不斷強力地旋轉在空中，好像另一架直昇機，當大家再注意時，那塊磚頭像是深水炸彈似地重重地砸在烏拉圭的背上，痛得他突然像是一隻毛毛蟲捲曲在草場中間，四圍的人也都突然同聲「Ah wow… （阿嗚…）」的一聲，幫忙烏拉圭痛了一下。

「Maqama`ak asutu. Niqo asu niap tu u`sunga`si amin`a bunun.（你在幹什麼啊你，到底！你不知道大家都在忙嗎！）」是理事長丟出的磚塊，他已經氣得看不下去了。而四圍的人看到烏拉圭這模樣，都早已倒地拔草或抱住樹幹笑得滾來滾去。

最後才知道，原來這班直昇機不是要來送物資的，而是載送病患、孕婦，所以大家終究還是空忙一場。此時有人提議：「Suzi`a Ulakuei un ispa`adas mudan amin.（乾脆也把烏拉圭給帶走吧！）」這樣的建議，獲得大家一致的認同，還掌聲鼓勵鼓勵，而那群酒鬼更是笑得簡直已經毫無形象可言了。

後記

烏拉圭，我的表哥，族名叫Tiang。被稱為「烏拉圭」據說是年少時跟著長輩跑遠洋，曾到過烏拉圭，也有說是因為他長得像烏拉圭人，他自己甚至說他在烏拉圭有個女朋友，而且還為他生了一個孩子，所以「烏拉圭」就成為他的名號。表哥很有明星臉，長得像張菲，也長得像吳忠憲，他的幽默能力也不亞於這兩位，機智反應非常快，他經常製造一些意想不到的笑料，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有幽默。但他長期為酒所困，生活一直很潦倒，曾企圖自殺但沒有成功，他的理由是很擔心耶穌一個人在天上生活會很無聊，想過去陪他聊聊天。但最後他仍然還是因為酗酒過量而離世。隨著他的離開，部落也從此少了屬於烏拉圭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