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機在香港停留時小有延誤，我們抵達桃園中正機場時，已經是晚上10點多鍾了。非典的陰影近期隱約重現，無論是香港還是桃園機場的防範機制，都重新啟動了：

“最近10天之內有沒有到過北京或天津的？”

旅客魚貫地湧向關卡。通關之前，駐守機場的衛生局人員紛紛提高了嗓音，朝著入境的人潮提點著，看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原本放輕鬆的心情，霎時就被搞得緊繃起來了！我們很快就通關了，提領了行李走出接待大廳，前來接機的人早已久候在那裏了。讓他等了個把鐘頭之後走出機場，我們卻還有一大段的路要連夜趕赴的。

“要多久才能到呢？”

“那要看走哪一條路了！你們會暈車的嗎？”他試探性地問著。

“不會！”我們異口同聲地回說。

“那我們就近走山路吧，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到了！”他說。

“好，走山路！”有人隨即應和說。

從桃園機場，我們先沿著高速公路北上，然後抄接省道，再通過盤山小道之後，才能抵達我們要落腳的地方。路線敲定後，坐在前座的朋友就一路跟司機哈啦，前一晚徹夜無眠地趕演說稿的人，上車眯了眼就馬上昏睡過去了，留下兩雙事隔多年重臨舊地的眼睛，不斷地往車窗外的夜色搜尋，試圖從不斷地往燈火昏明裏後退而去的沿途景色，拼湊出往日的影像。即令都讓夜色掩護著，那沿途的兩面景色還是不叫人陌生的：當年滿心雀躍地趕赴機場準備回國，或心情沮喪地重入海關面對一整年的異鄉歲月，都是這一路淩亂而毫無美感的景致把自己送去又迎來的。而今這兩面風景重新向自己夾道迎來，當年的兩種心緒，卻都已經煙消雲散了；景色依然未變，但隔著車窗隔著夜色一路呼嘯而過的人，對於當時的心情，似乎都已難以捉摸了……

一路沉入今昔的對比中，直到司機先生撥通了電話，朝另一頭接聽的人報告說：

“人我都接到了，現在正開往宜蘭，但是……我沒把握能順利找到你們學校呢！”

他這話一說完，我們頓時便哄然大笑起來了――還在發動引擎之前，他還介紹說自己是宜蘭人呢！笑鬧之中，他收了線，才轉過頭來對我們解釋說：

“我從學校畢業後就一直在臺北工作，最近這一年才回鄉發展的。”

“喔，是這樣的呵，哈哈……”

車子開出了高速公路，抄省道經過深坑到石碇。接連穿過幾孔隧道之後，路旁山坡上的三兩棟大樓燈火通明，朋友瞪大了雙眼盯著不放，問說：
“那裏就是政大宿舍了吧？”

“應該是吧！”司機先生回答說。

“嗯，肯定是了啦，那是我大學時住了4年的地方哩！”

車子飛快地馳過深坑，那是臺北的臭豆腐之鄉，我在大四那一年來過幾回。一次是隨同社團到石碇鄉華梵大學交流時路過，還有一次就真的是閒情出遊，幾個人湊了一車沖著臭豆腐大老遠地趕來。華梵大學當時作為臺灣海拔位置上的“最高學府”，卻深藏在石碇的山鄉蕨叢裏。當年來時，臨近校區的一帶還沒形成社區，住校以外，食宿行都相當不方便，但自然景致卻好得很。如果願意息心隱居的話，那確實是處好地方！拐了幾道彎，遠山頂上幾叢螢光閃閃的，司機先生回頭對我說：

“喏，那裏應該就是你說的華梵大學了吧！”

“哦。”依循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燈火杳渺在夜色中熒熒閃爍。當年一大夥人熱熱鬧鬧地參訪離去之後，再一次地進入眼界，卻只是這星夜兼程裏的凝眸遠眺了。幾處拐彎之後，它也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車子在石碇鄉把省道的坦途走完了，開始換低檔向山路爬升，沿途伴隨前來的路燈也退藏在山鄉的夜色裏了。接連幾個的大轉彎，滿天的星斗一時都貼向車窗來窺探著趕夜路的人。車子的大燈只管向前後照射，我們挨坐的兩面對外窗，光害是完全屏除的了。

“哇，星空燦爛耶！”對著群山靜默無聲地吐出了滿天的星斗，我禁不住地脫口叫出聲來。

“這幾天幾乎都是這樣啊！”坐在另一面窗的朋友回答說。

“是嗎？”我漫應著。來之前一直忙著為兩篇論文定稿，哪得閒情去抬望夜空呢！

山路九曲十八彎，有一段路的路面甚至窄得只能容下一部車，路旁排開都是一尊尊觀音和地藏菩薩的塑像，大燈照了去，直教人觸目驚心！車到坪林，我們暫停小歇，推門下車，周遭的空氣頓時觸肌清涼！

“噢，涼快！”有人說：“好久都不曾感受到這種涼意了！”

“我看就不要開空調了，我們享受自然的涼風！”重新上路時，同行的朋友一邊叮囑著司機，一邊張開了雙臂，仿佛要把周遭的冷空氣抱一把在懷裏似的。

“這幾天剛好有鋒面過境，不然都已經夏天了啦！”司機一邊搖下窗玻璃，一邊對我們說。

“那我們來得是時候咧！”朋友說。

車子繼續下坡，擬從頭城直趨礁溪。星空底下一大片的燈火輝煌，司機說：

“喏，那裏就是蘭陽平原了。”

我們同時望了去，心想：這一夜趕路下來，天上地上，原來都佈置得一片燦爛輝煌的來相迎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