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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淡還濃的親情
2011/05/19 17:22:20瀏覽497|回應0|推薦2

◎杜忠全

 

很多年以後,也是終於結束了臺北的羈旅生涯之後,我才不經意地從姐姐那裏得知,原來當年自己第一次離家遠行之後,母親一個人守著空落落的老家,而我前腳根才出門,她隔日隨即病了一場不說,還每天巴望著郵差上門來,然後連連叨念著怎麼沒有臺灣的來信?有時收了信讓姐姐幫她拆閱,我那潦草的字跡偶爾讓姐姐難以辨識,一封家書讀來吞吞吐吐的,於是換來母親的一番責備——怎麼連親弟弟的字都沒法辨識……

 

在臺北的那些年月,跨國的通訊服務遠不比今天的那般便利和廉宜,而我並不屬於那種經常都把跨國電話往家裏撥打的人。留學的初始階段,課業相對比較忙,尤其也存心要讓自己更投入與適應異鄉的生活,於是家書越寫越少越簡短,而國際電話付費高昂,一兩個月才提起話筒撥打那麼一通家裏付費的電話。跨國的線路接通之後,我在臺北的那一頭,說話語氣總是一貫的輕松愉快;遠在家鄉的這一頭,母親的聲音聽來總也淡定如常,仿佛還在昨天或是前天,我們才一起坐在大廳裏聊天看電視那般!

 

那幾年的我是只候鳥,往往只有臨到北方的冬寒時節,才在期末考試結束之後,懷抱滿心的雀躍飛返家鄉過舊曆年,前後至多住上個把月而已了。遠方的遊子回來了,母親並沒表露特別興奮的神情,生活只是一任尋常與瑣碎。待到寒假行將結束,我又得收拾行裝准備離家,而這一去又是漫長的一年了。即使如此,母親一邊關切地詢問需要帶備哪些物品,另一邊廂,她依然不動聲色地淡然以對,一任事情按它既定的節奏進行就是了。那說來不長也不短的幾年裏,家只不過是過大年時度假暫寓的,赤道海島則是候鳥暫避冬寒的棲息地了,就我自己而言,那當兒其實已越來越適應與融入臺北生活了,有時反倒在自己的家鄉面對生活文化的沖擊!因臺北年月漫長,家鄉為時短暫,於是逐漸覺察得一種隱約浮動的念頭,它無聲無息地在心底浮動著……

 

歸國過年兼度假的年月裏,有那麼一回,家裏堆了好些人家送來的水果。滿地吃不完又送不走的水果,母親見我看也不看一眼,忍不住地問說:你怎麼都不吃啊?我瞥了瞥那些連枝帶梗又成把結串的小果子,心不在焉地回說:不要,懶得剝皮!母親聽罷,不假思索地接口說:那我剝給你咯?母親說話的語氣一向幹脆利落,但說這話時,似藏著那麼一絲欲蓋彌彰的遲疑,仿佛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不經意地就被揭露了。

 

我也忘了那一樁生活小事最後究竟如何了,但回到臺北之後,這母子間問話與答話的瞬間聲音與畫面,一直都縈繞在心裏和夢裏……

 

後來,我毅然決然回到赤道線上,後來決定在離家鄉最近的島國繼續讀研,追究起來,還應該跟那一回的簡短對話有關聯才是。

 

因為跟母親相處的時日久且長,我太清楚母親對離家在外的子女報喜不報憂的性格了。我自己是一直到畢業歸國之後,才被告知母親一度送院動手術的事,當時我不無抱怨地說,家裏怎就把這事給蓋得那麼緊?畢業前的那一年,我的工讀金來得比早前寬裕,家裏的電話也撥打得頻密了些,卻也完全探不到半點兒聲息:“是我叮囑你姐姐們別說的,”母親只淡淡地回說:“只是小事一樁而已嘛……”甚至連近在都門的哥哥們被通報回家看望,她也連續叨念了好幾年,說何必驚擾他們繁忙的生活!

 

父親去世後的這二三十年來,母親就自個兒守著和撐著一個家,待兒女們長大了一一嫁出或在外地落戶謀生了,她依然堅守在原地,甚至在長途電話裏連聲對身在外地的孩子說,沒空的話,就別太頻密回來,別累壞了自己,我沒問題,好得很呢……

 

這就是母親,她總是把綿密的心思都藏在心裏,總是把自己都擱在最邊緣的位置,一心只求兒女們都過得舒心自在。這所以,就別問我為何這些年總不願意長時段地離家,而後來不得已又離家之後,又頻密地往北歸返。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就只剩下電話裏無關痛癢的幾句對話;你不在家,是別想從母親那裏聽到半點兒歎息的!

 

201012月,普門雜志第131期)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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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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