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來美國林肯後，朋友介紹我加入當地的婦女社團，偶爾我會去參加在附近咖啡廳舉辦的聚會。

這天當大家喝著咖啡聊天時，一位女士望了一眼窗外，露出憂慮的神色問：「外面下起雪來了嗎？」

林肯這裡的冬天很不乾脆，即使是到了五月，還老是拖著個尾巴不肯讓位春天，也是有可能下雪。她這麼一問，讓我們起了陣騷動，大家紛紛轉頭看向窗外。

有人跟著叨念：「請不要下雪啊。」

有人說：「不是吧，應該是山楂花花瓣。」

林肯城裡時興種植山楂樹，此時又正是山楂花的季節，滿城可見一株株開滿白花的山楂樹像是巨大的棉花糖，直挺挺地站立街上。咖啡廳旁也有好幾株老山楂樹。這時還帶著寒意的風呼呼地吹，吹落了大量的山楂花瓣。

我轉頭定睛一看，可不是嗎？！雪白的花瓣在空中飄舞，猛然看，真像是下起了春雪。

我欣喜地想起李後主的《清平樂》：「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哎，年輕時讀了這闕詞就十分嚮往，尤其覺得「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這兩句是淒美無比；在台灣幾十年總無緣見到，搬來美國後，終於見到這樣的美景！

我激動地張口想要說話，臨出口卻又猶豫了起來。我該如何向這群住在美國中部、一個中文大字也不識的西方人解釋甚麼是五代十國，又和宋朝是甚麼關係？我又如何向他們解釋，李後主當個昏庸君主卻是非凡詞人的跌宕起伏一生？憑我的英文能力，我可有能力向他們解釋，甚麼是「觸目愁腸斷」，甚麼是「拂了一身還滿」，甚麼是「離恨」？就算勉強翻譯成了英文，我又如何向他們解說甚麼是「平仄」，甚麼是「ㄢ」韻，甚麼是「ㄥ」韻？

一位女士看著我，體貼地問：「妳想說甚麼？」

我停了停，說：「沒甚麼，這陣春雪真美。」

那位女士笑起來，說：「的確是『春雪』，妳說得真好！」

本文經編輯修改後2019-05-16刊登於世界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