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媽媽記錄了你「沙灘上的小螃蟹」及「心中的一塊巨蠟」的故事之後，你偶爾或輕描淡寫地談談心情，或慷慨激昂地發發牢騷，至若以前那樣毫無防禦地向媽媽敞開心房的情況，似乎不常。 

這次當你父親被邀請到多倫多的教會去面談時，他多買了兩張飛機票給我們母子倆。 

「這是我們一家人的事，你們也應該一塊兒去看看。」他如是說。 

你父親雖然已經離開阿布奎基這個教會一年多了，但他不肯離開這個城，他要等到你高中畢業。而此刻，當你才剛剛開始大學生活不久、而你父親又要面臨去國的時候，媽媽深知你父親的心，他盼望你也能和我們一同去加拿大服事神。 

你會跟我們一起搬過去嗎？你會願意又轉學嗎？你會還跟從前一樣全力支持爸媽的傳道工作嗎？媽媽真的沒有把握。

六歲那年，你歡歡喜喜地發現，爸爸的得救是因為你。 

「當我大腿骨折斷的時候，神向我父親顯明了祂的旨意。」你曾在日記本上這麼寫。

然而九歲的暑假，當你第一次弄明白了「獻身」與「得救」的不同，並且搞懂了我們進進出出忙得一團糟的真正原因，是要把這屋子整理好了賣掉，之後小狗和貓也都要送人，然後全家赴神學院去住三年，你露出了惶恐驚愕的面容。 

「不，我不跟你們去！」你緊擁著盼望了好久才得到的第一隻小狗，兩眼充滿了淚水向媽媽求救：「我可以不去嗎，媽咪？」

媽媽了解，其實你捨不得的，不只是那隻與你朝夕相處了一年的小狗及那隻抱著睡了五年的老貓，你也不忍和那些兩歲開始就玩在一起的小同伴分離，你更捨不得放棄那住了七年的「每面牆壁上都吸滿了我們相愛的聲音」的老屋。 

你流著淚、牽著小狗走到屋後。

那偌大的庭院曾讓多少阿布奎基的人家羨慕，而如今因爸媽忙著上班又忙著傳福音疏於照管而變得面目全非。 

雖然八角亭的紅瓦頂已經斑駁、紅木漆已經脫落，雖然一片大樹旁的游泳池內早已長滿了青苔、生出了青蛙，卻絲毫不影響你深愛這個屬於你的小小森林。夏天，你愛在草坪上和小狗遊戲翻滾；冬天，你喜歡拿著一根長竹竿敲打池面上的浮冰，然後興奮地撈起一隻淹死許久的蜈蚣來向媽媽獻寶....

跟隨主，是要付出代價的。

在過去的日子中，媽咪感謝主，因著你和姊姊的順服主又順服父母，讓爸媽的服事成為更有意義。 

如今你已十八歲，媽媽似乎仍清楚看見你十年前淚珠爬過面龐的痕跡。從一段苦澀的少年期走出來，孩子，你現在不是已經有權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嗎？

這一次，和多倫多教會的執事同工們多次開會之後，看來你父親是有意受聘了....

異國深夜的客房裏，你緊鎖著眉頭，不表達是否願意從新墨州大學轉到多倫多大學來唸書，你卻向媽談起了生命的問題。

「媽媽，這些年來，您也知道的，神好像離我很遠，但我心中深深相信，祂必定會找回我的。」你有些艱難地、吞吞吐吐地說出這個你一向避談的主題。 

「哦？」媽媽鎮靜自然地望著你，心中卻開始迫切禱告：「歐，主啊，求你不要讓我失去這個機會，求你賜我一雙智慧的耳朵來傾聽這孩子所要說的話。」 

媽媽知道許多高中畢業的孩子不再去教會；在神的國度裏，這一階段的年輕信徒們正在漸漸流失。你雖早已不再靈修讀經，但還算規矩地跟著爸媽敬拜禱告，然而媽媽真正關心的，是你與神之間的個人關係。於是，我輕輕問你：

「你是說，將來有一天你必會再與神相遇，並且必定會清楚得到祂的救恩，對嗎？」 

你沉默了，低下頭久久不說話。當你抬眼望我時，媽媽看見你兩眼紅紅，淚水沾滿了你鬈而濃密的睫毛。孩子，你是難得一哭的，媽媽可以想像你此刻內心極大的掙扎。 

「媽媽，您剛才問的那問題，我很難回答...」 你嚴肅地、慎重地、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媽媽，我不能告訴妳說我將來不會遇見主，因為我不願意落到那種景況；但我也不能說我將來一定會得到主，因為既然知道將來會得到祂，現在又何必拒絕祂呢？」 

媽媽正思考著你的話，你又繼續說道：

「媽，我不是反對神，也不是不相信耶穌；但是，信仰一定要經過教會，一定要經過形式上的讀經禱告，才是真的信仰嗎？」 

這回輪到媽媽很難回答了。不是媽心中沒有一個答案，而是我得十分謹慎思考，如何馴良似鴿、靈巧如蛇地給你一個適當的解釋，才能不致讓你發生反感。

你常告訴媽說，你所敬而遠之的神，並不是那創造宇宙萬物的真神。 

媽明白，媽媽怎麼會不明白呢，你所不願去接受的，乃是在你那小小的、叛逆又憤世嫉俗的腦袋中所看見的那些言行不一致的信徒口中所高調唱出的「神」。

記得主耶穌在馬太福音「稗子之比喻」裏面說的嗎？不要拔除稗子，免得不小心連麥子也一起拔了出來。 

孩子啊，也不要因為別人的行為而拒絕神，免得你自己也落在永生神的審判中，因為，神的信實是不受任何人、事、物之限制的。

孩子，媽媽十六歲的時候，也經歷過類似的痛苦。其實媽媽早在12歲時已經立下傳福音的心願，只可惜自己靈命稚嫩、因而在教會中被絆倒。如今當媽媽回頭全力擁抱上帝時，你知道媽媽多麼懊悔過去浪費掉的一段生命嗎？

啊親愛的兒子，即令媽媽把她過去的學習在你面前重播一百次，我還是不可以要求你來改變生命。你所需要的，乃是神自己的觸摸；媽媽所能做的，只有信心等候的禱告。

從加拿大回來的飛機上，你不再說一個字。你那異常安靜的執著，倒像是在經歷一場倔強又痛苦的冬眠。 

媽媽也不說一個字，然而在那呼求於天的禱告中，她彷彿能看見一隻美麗的蝴蝶正破蛹而出，在冬日的晴空中、向著陽光振翅飛去....

2001年5月 愛聲報

【十三年後補記】：

如今，我這個敬虔愛主的孩子，已經是五個兒女的年輕父親(32歲)。 前些日，電話中聽到他姥爺(外祖父)離世的消息，他最關心的就是，確定姥爺是已經得救。(得救的意思是，一個人接受耶穌基督為他個人的救主。)

重讀這篇舊文，讓我深深感謝主耶穌基督在我父親、以及在我兒子身上的浩大恩典。

父親生前極疼愛我的兒子，爺兒倆感情非常好。父親去世之前，兒子多次打長途電話到醫院和他姥爺聊天，而且電話中不住地告訴姥爺說，他愛他！

感謝讚美主！這孩子的心中，滿滿基督的愛。

雖然如此，他仍須不斷操練學習，仍需耶穌寶血不斷的遮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