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編 歐亞大陸的古典文明
(公元前1000年-500年)
第七章 最初的歐亞文化高度發達的核心區
一、普遍性影響的根源 二、商業聯結 三、文化聯結
第八章 希臘和羅馬的文明
一、形成時期,公元前800-500年 二、古典時代,公元前500-336年
三、古典時代的文明 四、希臘化時代,公元前336-31年
五、早期共和國,至公元前264年 六、後期共和國,公元前265-27年
七、早期帝國,公元前27年-公元284年 八、後期帝國,公元284-467年
第九章 印度文明
一、雅利安人的影響 二、改革與反改革 三、孔雀帝國
四、侵略者、商人和傳教士 五、笈多古典時代
第三編 歐亞大陸的古典文明(公元前1000年-公元500年)
歐亞的古典文明有幾個基本方面和過去的古代文明不同。一是範圍。隨著技術的不斷發展,歐亞古典文明的範圍從大河流域擴展到諸如中國、印度半島和地中海區域等整個整個的地區。現在,不再是諸大河流域文明被大海般的野蠻狀態所包圍;相反,是諸地區文明穩步地向外擴展,直到相互連結起來,形成一條橫跨歐亞大陸的幾乎不間斷的文明地帶。
諸古典文明不僅在範圍上,而且在內容上也有其特色。和古代文明一樣,每個古典文明都有自己的獨特風格。在古典時代的這些世紀裡,每個古典文明都逐漸發展起一直持續到近代的社會制度、宗教制度和哲學體系。諸古典文明的獨特風格是如何不同,從下列的中國文明和印度佛教徒文明的不同,點對照表中,可清楚地看出來。
| 語言 | 著作方式 | 個人的心理 | 時間和空間
| 社會政治價值
|
中國人 | 無屈折變化,表意文字,(書寫形式中)主要是單音節;無系統的語法。 | 簡潔,隱喻取自熟識的自然界,想像範圍有限,具體。 | 不喜歡將人的個性分解成它的各個組成部分。 | 有限的,一生,環境,注重一代。 | 家庭主義,世俗權力至高無上,追求美好的社會。 |
印度佛教徒 | 高度的屈折變化,字母文字,多音節,有很複雜的規範語法。 | 散漫,隱喻誇張,想像力無限奔放,偏好抽像。 | 心理分析科學高度發展。 | 無限的,注重永世。
| (在大乘和一般救世主義中)個人主義,宗教權力至高無上,追求非社會的種種利益。 |
儒教、印度教、基督教、等級組織和民主政府均來源於古典時代非凡的創造力。這裡應特別指出,這種創造力和古代文明時的情況不同,並不僅限於某一地方。古代文明時期,中東是創始力的中心,諸如農業、冶金術、文字和城市生活等重大發明都是從這一中心傳播到各地。而在古典時代的這些世紀裡,歐亞諸文明相互之間則處於均衡狀態,它們同等地相互作用。要說稍有區別的話,那就是中東現在落後了,而曾經是邊緣文明區的歐洲、印度和中國現在卻作出了構成古典時代特色的大部分發明。
從前,世界上發生的各種事情彼此間沒有任何聯繫。每一種活動僅引起當地人的注意。但那時以後,一切重大事件開始連結成為一個整體。 -------- 波裡比阿
第七章 最初的歐亞文化高度發達的核心區
古典文明時代最明顯、最引人注目的特點,就是在這一時代裡,首次出現了一個所謂最初的歐亞文化高度發達的核心區——一個內部各地區正開始相互影響、作為一個整體發揮作用的歐亞大陸。拿歐亞大陸約公元前1500年時的地圖與約公元200年時的地圖作一比較,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一歐亞核心區的實質。早期的各帝國幾乎完全限於各自所在的大河流域地區內,看起來就像汪洋大海般的野蠻狀態中的幾座小島。不過,到公元1世紀,羅馬帝國、安息帝國、貴霜帝國和漢帝國一起,連成了一條從蘇格蘭高地到中國海、橫貫歐亞大陸的文明地帶。從而使各帝國在一定程度上能相互影響。當然,即使早在古代文明時期,也始終存在著某種地區之間的相互接觸,如遊牧部落向四面八方的入侵就是一個證明。但是,在古典時代,地區之間的相互聯繫實際上已更為密切、持久、多樣化。不過,即使到古典時代末期,歐亞東端的中國和歐亞西端的羅馬帝國仍不能建立直接、正式的聯繫,仍未能相互掌握有關對方的具體、可靠的知識。因此,在整個古典時代的這些世紀裡,歐亞大陸的普遍性影響仍處於早期階段。這一早期普遍性影響的根源、性質和意義就是本章要論述的主題。
一、普遍性影響的根源
技術的進步是建立在:新的歐亞大陸的普遍性影響的基礎之上。這是可以預料到的,因為從人類歷史真正開始之日起,人類的活動範圍就一直取決於它的技術水平。在人類處於食物採集階段時,人類各群體的活動範圍僅限於它的狩獵場所;當人類學會農業。冶金術和造船技術時,人類的活動範圍擴大了,舉例說吧,擴大到可包括大河流域的薩爾貢的阿卡德王國和法老們的埃及王國。到了古典時代,技術進一步發展,使農業和文明的擴展大大超越過去,因而,有了地區性的帝國,這些帝國繼續擴大自己的疆域,彼此鄰接起來,橫貫歐亞大陸。這時的技術進步主要表現為鐵的發明及其日益廣泛的使用。
如前所述,冶鐵技術是公元前二千紀中葉在小亞細亞率先發展起來的,並在約公元前1200年赫梯帝國滅亡之後,從那裡傳播開來(見第六章第三節)。我們已經明白,這一技術的發明大大促進了公元前二千紀末的第二次蠻族人侵浪潮,不過,從發明鐵到日常生活中能大量使用鐵器,其間經過了好幾個世紀。當鋤、斧、犁等農具同武器一樣,也能用鐵來製造時,立即產生了深遠的經濟、社會和政治影響。
不過,這一階段來得較遲——在印度,大約是公元前800年;在中歐,是公元前750年;在中國,是公元前600年。廉價的鐵在上述及其他一些地區的出現,首先使從前石斧和木犁對付不了的茂密森林遭到砍伐。現在,農人們能利用堅固、鋒利的鐵斧和鐵犁,將農業由中東向東,經伊朗高原,推廣到中歐;向西經地中海地區,推廣到北歐。同樣,新來印度的雅利安人也向東推進,砍伐恆河流域的森林;而中國的農人則將他們的活動範圍從黃河流域向南,擴展到偉大的長江流域。
農業疆域的擴展使文明核心區的範圍也獲得相應的擴大。文明核心區在公元前1000至500年之間的發展,較過去公元前4000至1000年之間的發展,要快得多。其根本原因在於這時的生產率獲得了驚人的增長。不僅經營農業的面積大大增加了,而且,中歐、季風帶的恆河流域和長江流域的土壤和氣候也使那裡的生產率比起較為乾旱的中東、印度河流域和黃河流域,要高得多農業生產率的急劇增長,意味著這時可取得足夠的剩餘糧食來發展經濟和建立國家。貿易量也有了增長,尤其是在構成現成的交通幹線的大河沿岸一帶。各種工匠也愈來愈多地湧現,為新起的農業公社提供所需的服務,為新興的貿易提供所需的產品。最初,商品和勞務的交換是取物物交換的方式,這對買賣雙方來說,顯然有不便之處。於是,交換媒介開始發展,比如,以穀物、更常見的是以貴金屬條塊,為支付手段。不過,每成交一筆買賣,都須檢查貴金屬的重量和純度,以防其重量不足或貶值。
約公元前700年,小亞細亞西部的目底亞人開始在貴金屬塊上加蓋印戳以保證其質量和重量。不久,希臘各城邦又加以改進,鑄造扁平的圓形硬幣,在硬幣的正反兩面印上戳記。金幣和銀幣為大規模的批發貿易或地區間的貿易提供了便利條件;銅幣使農夫們可以出賣自己的產品而無須物物交換,使工匠們能以自己的勞動換取工資而不是食物。其最後結果,大大地促進了各種商業,進而相應地促進了製造業和農業的發展,並使經濟專業化隨著效率和生產率的提高而全面深化。這時,廉價商品的製造者第一次得到了一個巨大的市場,而小土地所有者則能從自給性農業轉向專門性農業,如在中國是種桑養蠶,在希臘是生產橄欖油。新的鐵製工具也使人們能製造較為精良、大型的船舶,從而使航海的距離更遠、貿易的規模更大、開拓的殖民地更多。最初,海外擴張受到海盜行為的阻礙;那時的海盜行為同陸上的土匪行為一樣,被看作是一種正常的活動。史詩《奧德賽》描述了墨涅拉俄斯和奧德修斯在愛琴海上半海盜、半經商的探險活動,說所有參加探險的人在海上和其他人相遇時,總是很自然地問他們是不是海盜。不過,由於海上貿易能帶來巨大的經濟好處,漸漸地在經常的大規模航海的基礎上發展起來。海路運輸比起陸路運輸,成本要低廉得多,所以,在中世紀發明有效的馬具和在18世紀修築良好的公路之前,一直是以海路運輸為主。
在公元前二千紀入侵浪潮之後,大部分地區盛行地方性的自給自足的經濟;到了古典時代末期,情況大為不同,商隊的路線已遍繞整個歐亞大陸。除穿越歐亞大陸內地的商隊路線外,還有環繞整個歐亞大陸的海上航線——從北海到地中海西部,再到地中海東部沿岸諸國和島嶼;從紅海到印度,再到東南亞和中國(到中國的次數較少)。在海外貿易發展的同時,殖民活動也隨之擴張,尤其是在腓尼基人和希臘人獨步的地中海以及稍後由印度人控制的東南亞。 隨著經濟的發展,社會和政治也發生了同樣重大的變化。軍事貴族在公元前二千紀的入侵活動中獲得的顯赫的社會地位,正由於商人、工匠和海員階級的興起,而正在瓦解;舊的部落社會,由於鑄幣的出現而正在被改變;個人的效勞盡忠,也正隨著市場需要的產生而消失。
由經濟發展所促成的政治上的統一同樣是一種破壞性的力量。無論在意大利、印度,還是在中國,部落酋長、部落議事會和民眾大會都正在由王國、繼而由帝國所取代。經濟的發展促成了政治上的中央集權制,這並不是一個單向的過程;後者的建立反過來也促進了前者的發展。這些偉大的跨越歐亞大片陸地的新帝國加強了社會秩序和治安的維持,使陸路和海路的長途貿易得以發展;這些地區性帝國還建立並維護整個地區的驛道網,為商業的發展提供了便利的條件。例如,波斯帝國修築的所謂的「御道」,從波斯灣北面的蘇撒城向西通到底格裡斯河,再由此經敘利亞和小亞細亞,抵達愛琴海沿岸的以弗所,全長1677哩。沿途設有111個驛站,每個驛站都備有供宮廷信使掉換的馬匹。商隊走完御道的全程得化90天時間,而宮廷信使只需一星期就夠了。隨著帝國疆域的擴大,從御道上又開闢出幾條岔道,向西南通往埃及,向東南通到印度河流域。幾個世紀後,羅馬人也修築了一張舉世聞名的驛道網,這張驛道網設計得非常好,其中有些驛道連同道上的橋樑至今仍在使用中。
歐亞大陸另一端的中國人精心修築的交通網是由驛道和運河構成的。通過水路,可以將貨物從今天的廣州運到長江流域,從而促進了海外貿易。朝西北方向築的驛道與穿越整個中亞、直抵中東的長長的絲綢之路相連;有關絲綢之路的情況將在下一節中提到。主要驛道的兩旁種著樹,沿途設有驛站和客棧。修築並養護驛道,屬於中央和地方官員的職責範圍,要是他們玩忽職責,將會受到彈劾。印度的御道也很長,從恆河三角洲直達西北部開伯爾山口附近的坦叉始羅,並在那裡與西抵中東、北達中亞的商路連接起來。
所有這些發展引起社會關係、政治組織、生活方式和謀生之道等方面的深刻變化。如此根本而全面的大動亂是使人不安、令人不舒適的。它促使人們內省——提出新問題、尋求新答案;促使思想家們重新考慮他們各自的傳統,或者將其拋棄,或者使之適應過渡時期的需要。當時引起人們思索的問題有:理想政府的道德基礎,社會制度的作用,以及宇宙和生命的起源和目的,等等。
約公元前六世紀前後,整個文明核心區到處都在提出、探討以上這樣的問題。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構成了古典時代偉大的哲學、宗教和社會體系。這些體系的代言人——中國的孔子、印度的佛陀。波斯的瑣羅亞斯德、希臘的理性主義哲學家,都是同時代的人,這並非偶然之事。因為上述地區,都遇上了同樣的動亂和挑戰,只是各自作出的回答極為不同,從而,各自的發展方向也明顯不同。實際上,這些文明的獨特的哲學觀念和社會制度正是在這一時期裡發展起來的,並在以後數世紀中成為它們各自的特徵而一直持續到現代。
這些觀念和制度的特殊性質將在以後專論各古典文明的章節中分析。本章餘下部分將考察這些文明的相互關係,也就是說,考察早期的歐亞核心區的實質。當時的歐亞混血人對各自文明的具體情況相互瞭解甚少,並未認識到這些文明是平行發展的。不過,他們肯定意識到,歷史的舞台正在擴大,生活愈來愈複雜,他們正受到大量的內外各種力量的衝擊。因而,希臘歷史學家波裡比阿在論述從公元前22O至145年清重大事件的歷史時說:「在今天這個時代,歷史可說已成為一個有機整體。意大利和利比亞發生的一切與亞洲和希臘發生的一切密切相關,所有各種事件,最終只歸於一個結局。」
這一新的「有機整體」有兩個方面表現得特別明顯,即使對當時的人來說也是如此。這就是地區間的商業聯結和文化聯結,即以下兩節的論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