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那篇「左鄰右舍」,其實還有隱藏版,不過那是幾年前的情況。且聽我道來:
「締造和平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們要稱為天主的子女。」耶穌山中聖訓真福八端描述天國施政的政綱;此為天國憲章第七章。
總以為這是與諾貝爾和平獎等量齊觀的大事,與我們這些滄海一粟有何可相干之處?其實就像大海是由無數滴水匯流而成,生活中許多點點滴滴,都有可能締造和平的。
我居住在一條死巷頭,巷子走進去共七戶人家。40年的老房子沒有車庫,巷子既窄又呈L型,後面幾戶陸續遷新社區。幾年前搬進一戶吉普車人家:先生是大卡車司機,開吉普車出勤;太太賣鹽酥雞,兩個男孩在鄰鎮工作,一個夜班、一個日班,各開一部小轎車停巷口大路旁。先生出入巷口的時間不定,可能主跑高速公路夜間時段,吉普車泰半三更半夜開進來或開出去。邱兄車停家門口,他的停車技術好,總能將車緊貼著牆壁,又將後照鏡板貼著車身;他覺得自己挪出最大空間了,有時沒有注意輪子是否調正。
有一天,我才下課回家、吃過午飯,想休息一下準備上下午2:10的課;賣鹽酥雞的太太來按門鈴,拉大嗓門指摘邱兄停車不當,她先生好幾次半夜想叫我們起來把車輪對正。我又累又睏,本來還耐心道歉、解釋;後來聽她越來越理歪氣壯,好像我們不讓他們十多年老吉譜車快速出入十惡不赦。我沒好氣的說:大家都怕車子受竊損才會盡量停家門口,輪子沒調正頂多讓你先生倒車出去慢一點而已,何必這樣興師問罪?說完,我關起門睡午覺。接連著上課、下課、校務、家務,也忘了這件生活插曲。
某一天晚上,收拾好餐具正想看電視,吉普車先生一路三字經狂罵,推著他兒子來找我理論。邱兄要我上樓,他自己出門面對他。只聽那吉普先生叫罵不斷,他兒子則一再說對不起;邱兄則一再說:小弟,你爸醉了,帶他回家。
他借酒裝瘋,我在樓上雖然不動聲色,內心卻非常憤怒;「x妳娘,當什麼老師!」是他靜夜中反覆叫囂的侮辱。幾次很想衝下來用手機錄下他無理取鬧的聲貌,基督信仰讓我努力吞飲自己的憤怒;理智一直壓抑我反擊,不斷提醒我:不要讓近鄰成為強敵。那天晚上,在一個鑼拔敲不響下,總算左鄰右舍平靜下來。
雖然當晚沒有釀成衝突,兩家卻已結下心結。邱兄為了避免爭端,到鎮立停車場租了個停車位。我一方面因為忙於校務、家務,臉上要掛笑容本來就不容易;看他們大剌剌的如入無人之境進出吉普車,又常呼朋引伴在巷子裡高聲喧嘩,碰面時我實在很難伸出橄欖枝友善打招呼。雙方持續冰冷的關係近一年。媽媽病情惡化,我辭掉所有教學工作接送她看病、散心。有一天邱兄出差台北,我把車停在家門口前就去大潤發;回來時那卡車先生帶著他大兒子來叫罵,他說我故意讓他的吉普車開不出去。我不會應戰,打手機問邱兄多久才到家;他一時到不了家,急電我小弟趕過來。這對父子在門口叫囂快10分鐘,邱兄和小弟一起出現了;那卡車先生看到我小弟的塊頭,口氣就軟了下來。我極度壓抑下看到親人,情緒的發洩幾近歇斯底里。小弟常處理車禍糾紛,深知許多事該從長計議。他和邱兄還是叫我回到樓上,他們兩與那對父子談。只聽見雙方都道了聲歉,一切終歸平靜。
沒過幾天,媽媽過世了,我的時間空很多下來;一方面感念媽媽不曾與人爭執,另一方面自己想想:人與人間為這些雞毛蒜皮攪亂平靜多不值得。想開了就不會計較。不計較比較能心平氣和。又有一天,看那卡車先生停好車子,我前去告訴他,「那次擋到你,害你不能出去,對不起。」他揮揮手說,「不會啦!」再過幾天,他的吉普車不見了;從此巷內凡有車的,不是租停車位,就是停大路旁,再沒有人把車開進巷子裡久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