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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30 14:55:17瀏覽2550|回應10|推薦82 | |
多少柔情多少淚(小說創作) 前言:鑒於新冠肺炎持續延燒,人人身心陷入危險與恐懼之中,感於生命的脆弱無常,特地把四年前寫的文章重新改編,在這非常時刻藉以喚起自己和格友平時多關注身心的養護以及對親情的重視。祈望這陣風起雲湧早日歸於平靜,但願,回首向來處,無波,也無浪。 “丁寧清楚的意識到太太人生的路即將走到盡頭。這些日子來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子,一個清純善良的女子,還來不及變老怎麼就病倒了。” 探病: 車子轉入醫院地下室停車場,這時來探病的人多,尋尋覓覓好不容昜在角落處找到了停車位。來到醫院大廰,靜剛遞給服務人員一張寫著 ”丁寧"的小紙片,禮貌的說聲:請幫忙查個房號。 值班人員接過字條,手指在健盤上敲彈幾下,抬起頭來以職業的眼光看著靜剛,然後拿出筆和紙寫下了電腦上顯示的數字 說:右邊的電梯直接上5樓,這是單人病房。 走岀五樓電梯,靜剛直覺這家醫院的動線規劃的並不理想,不僅停車場的動線混亂,連病房的通道也是拐來拐去有如迷宮,只好再去詢問護理站的小姐才順利找到病房的位置。 來開門的是丁寧的女兒,一個年紀輕輕剛從學校畢業的小女生。 病房除了一張床,靠窗的邊沿和床尾各有兩張椅子,角落擺放著一個置物櫃。丁寧虛弱的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除了手上打點滴,身上還插了二條管子,意識還算清醒,看到靜剛進來,他想張口說話立刻被靜剛阻止,他要病人好好休息,於是丁寧兀自閉上了眼睛。 靜剛挨著靠窗子的椅子坐下,轉頭朝向一旁丁寧的女兒 問:今天開刀的情形如何? 小女孩一臉倦容但神情鎮定,她說:爸爸早上9點被推進開刀房一直到下午5點多才被推出來,醫生說手術很順利。 靜剛聽到她沙啞的聲音不由得心疼起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短短二年內就必須承受母親的生離死別,而此刻又遭逢父親同樣攸關生命的重大疾病。 靜剛回憶起二年前自己太太腰間椎骨滑脫開刀,大約也是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漫長的等待讓他陷入極度的焦慮與不安,尤其當走馬燈出現”XX的家屬請與窗口連繫”時,那種忐忑不安的氛圍直叫人窒息。 因此他隨口問了聲:手術中有出現任何狀況嗎? 没有,倒是大約下午4點,爸爸還在恢復室的時候走馬燈通知家屬到窗口,醫生說麻醉藥效退了之後傷口會很痛,他徵詢家屬的意見是否願意額外支付兩天的麻醉藥費用。我没有考慮那麼多只是想到爸爸痛苦的樣子我就同意了。小女孩紅了眼眶。 在靜宓的病房中,丁寧沉沉的睡著,臉部肌肉時而微微抽動。靜剛的眉頭緊皺,他思索著;如果不是一年前的傷心往事,他的人生會像陽光一樣燦爛,也許糾結的病魔將被拒於千里之外。 靜剛再問:有醫生在嗎? "下午有一位值班的醫生,我不確定他現在還在不在。" 於是靜剛來到護理站,也見到了醫生。他是一位年輕的住院醫師,靜剛說明自己和病人的關係並且以家屬的身份請教醫生。醫生微微的點點頭,從電腦上打開病人的病歷,抬頭看了靜剛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什麼也没說,直接拿出紙和筆把手術的相關細節畫在紙上,畫好,才開口說話。 他說,他也是病人開刀的團隊成員, 他用筆指著自己畫的器官位置圖說:這是胰臟、這是膽囊,癌細胞就長在胰臟頭這個地方、發病初期,癌細胞正好堵住膽囊分泌下來的膽汁通道,所以病癥很早出現,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醫生繼續說道: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切除了胰臟、 膽囊及胃的一部份,因為牽連到三個器官,手術的過程比較複雜,也花了較多的時間。 靜剛一面聽著,腦海裡卻浮現出攸關醫病之間的嚴肅問題,人的一生難免有些病痛,有些病吃藥打針就會好,有些需要住院,但絶大多數都能預期會有痊癒的一天,不像癌症,手術後不但要化療,還得擔驚受怕那一天會突然復發,除了身體的痛,心靈的陰影更是如影隨形。 一年前丁寧太太癌逝的陰霾,英年早逝震撼了整個家族。誰都無法再一次承受失去親人的傷痛,於是靜剛千拜託萬拜託請醫生一定要救救這位病人。 回到病房,靜剛把醫生畫的那張圖交給丁寧的女兒,並且請她到護理站登記,請她們介紹一位看護,並且關心的說:妳一定要堅強,我的手機24小時開著,隨時都可以打電話過來。
丁寧開刀後的第二個星期天下午,靜剛再度走進病房,明顯的感覺到病人的氣色好多了。那時他正斜躺在床頭上看著女兒為他帶來的財經雜誌。 正確的說,丁寧並無心看書,只是拿著雜誌掩飾心裡的沉思。 傷口還痛嗎?靜剛問 丁寧回說:如果不碰觸到傷口就不痛了。 夏日斜陽,一束霞光照進冷冰冰的病房,適時帶來一絲絲的暖意,靜剛不想觸動丁寧已稍微平靜的心,只是輕描淡寫的閒話家常。 “女兒呢?” ”她在家裡,家裡有事需要她處理,只是來的時間越來越晚了。” 自從知道自己得了胰臟癌之後,丁寧的心情變得異常的脆弱,太太癌逝的陰影無時無刻籠罩著他。現在他害怕失去生命,失去一切,因此,女兒在不在身邊也就特別的敏感,看到女兒在身邊心裡才覺得踏實。 靜剛當然瞭解丁寧話裡的含意 "年紀輕輕的小女孩能自動自發的照顧你、陪伴你,真的很懂事很孝順。" 寂靜的病房,思緒各異,卻都選擇沉默。片刻,丁寧的手機鈴聲劃破寂靜,他緩緩的從床邊的置物桌拿起手機,用微弱的聲音說 ”喂,請問那裡找?” 電話那頭委婉的說:請問是小明的父親嗎? “我就是”丁寧心裡一驚,以為兒子出了什麼事,急忙問說”有什麼事嗎?” 對方解釋說:是這樣子,我是小明服役單位的輔導長,上個星期小明從新兵訓練中心分發到部隊來,我看了他的資料上寫著媽媽去年癌症逝世的傷心往事,我們想多瞭解一下,也好為他做心理上的輔導,請伯父放心,我們會好好的照顧小明。因為打了幾次電話,家裡都没人接,最後才從小明那裡得知伯父的手機號碼。 "謝謝輔導長,真的很抱歉,我人在醫院,白天家裡没有人”丁寧說 “伯父在醫院上班?”輔導長問 ”不是,我生病住院”病人的情緒微微激動 ---短暫的通話之後,當輔導長得知他原本要慰問的眷屬,現在也正生病住院,而且又是癌症,他感到非常意外和震驚,一時之間像做錯事的小孩,不知如何接下話來,直到丁寧說 ”請輔導長多多照顧小明”他才回過神來。 因為不放心兒子,丁寧急忙套個交情:我以前也是軍校畢業,營長退伍,請輔導長多多關照小明。輔導長知道對方是同行長官,於是提高聲量說:報告長官 請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小明的,請長官好好養病,祝長官早日恢復健康。 掛上電話,丁寧再也控制不了情緒,兩行淚水直流。自從妻子過世之後,再也没有人關心過自己,没想到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會因為太太的原因在他最需要關心的時候打電話來關心他,難道冥冥之中太太依舊守護著他! 人在經歷了病痛之後才真正瞭解到親性的可貴,丁寧對太太一年前的病逝自責甚深,在太太最需要關心的時候他卻未盡到照顧的責任,為此他深感愧疚。因此,任何細微的關心,他都感念在心。 既然深埋在心裡的情緒宣洩開來,靜剛倒想,這樣或許對病人的心情會好一些。於是主動聊起這一年來丁寧的心路歷程。 隔絕了外面的喧囂聲,丁寧娓娓述說: 兒子本來就讀藥學系二年級,媽媽過世後受到很大的打擊無心向學,休學一段時間後最近應徵入伍。我病發的太突然了,一開始就痛得厲害,檢驗報告出來確定是胰臟癌,我嚇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没了,醫生要我馬上辦理住院開刀,都還來不及通知兒子,没想到輔導長就打電話過來了。 其實我對軍中袍澤同甘共苦肝膽相照的生活還滿懷念的,覺得滿溫馨的。 因為就讀軍校,一個人獨立慣了,也習慣了部隊的團體生活,家只是個避風港。後來結婚,和太太也是聚少離多,部隊到那裡人就在那裡。尤其在外島的那段期間,一年難得回來幾次,兒子女兒都是太太一個人照顧,愛情親情幾乎是疏離的,還天真的以為努力賺錢養家就會得到幸福。 退伍後,憑著在軍校學的專長很快在一家上市公司謀得一份工作。一開始從基層做起,也許是軍中養成的獨立與負責態度,也為了賺錢養家,我努力的工作幾乎把自己和時間都貢獻給公司。我的努力公司的長官都看到了,很快的從基層一路攀升到經理、恊理,後來外派到大陸當廠長,時空上的隔離讓我更忽略了對家庭的責任,直到太太生病,回頭已經太晚了。 太太是很傳統很保守的職業婦女,檢驗出乳癌的時候,為了顏面,她連向服務單位請假都没有,一直拖到暑假學校放假了,才由妹妹陪同去醫院做手術,出院後的化療過程還竭力的掩飾得像平常人一樣,生怕有人知道她病了。而那時我人在重慶,上市公司每月的業績壓力很大,每次來回都只陪了幾天又匆匆的回到工作崗位。 一句勉勵人的話”回憶並不叫人沉緬過去,而是要藉著過去開拓未來”,丁寧說:過去滿是傷痕,未來一片茫然,他幾度紅了眼眶。 “還是休息吧?身體重要”靜剛不捨的說。 丁寧沉默片刻:有些話兒女不一定能理解,有些事朋友不一定會懂。他繼續的說道。 暑假過後,太太匆匆的申請提早退休,她還樂觀的說,要利用退休後的日子好好到各地旅遊。她真的做到了,第一個去的地方是大陸北疆,十幾天的旅程,雖然她直喊累。但雄偉的高山、浩瀚的草原讓她震撼不已,她在學校教的是中文,對中華文化本來就嚮往,在一張以草原為底以連綿雪山為背景的照片裡她寫下了”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感言。 我們都太天真了,以為這一切都會隨著時間的過去回復到以前的生活。從没想到癌症就像潛伏在海底的活火山,隨時都有爆發的時候。 糾結的心: 一年後太太感覺到開刀的傷口隱隱作痛,雖然她盡量的掩飾得若無其事,但心裡上還是有個疙瘩在,這一次她一開始就有了戒心,急急的到醫院做檢察。 走出醫院,一位婦人看她心神不寧一臉沉重,關心的過來跟她搭訕。 婦人說“太太,妳的臉色不好,要不要幫忙?” 我太太一時心虛,以為對方都已經看出她的病容了,又覺得這個婦人很有同情心,就一五一十把這些日子悶在心裡的話和盤托出。 婦人聽了之後面露喜悅,但她偽裝慈悲的說:我有位朋友也是得了癌症,後來去請教山上的師父,聽說師父道行高深,任何疑難雜症都能治好。婦人從身上拿出影印的資料和感謝信函證明她所言不假,還問說要不要我帶妳去見師父。她看我太太猶豫很久,最後那位婦人留下了影印的資料和聯絡的電話。 人生病的時候心理特別脆弱,尤其面對無法掌控的病情,內心的徬徨和恐懼外人是無法體會到的。我們相隔太遠了,她身邊又没有商量的人。太太經過一夜的輾轉反側思考,第二天她決定上山拜訪師父。 就這樣她一面接受醫生的治療,一面接受供師父宗教儀式的民俗療法,在師父的建議下她購買了一尊神像供奉在家,以防止小鬼纒身。 像奇蹟一般,太太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幾乎像平常一樣,心情也開朗許多。於是她把治療的重心轉移到山上的師父,在一次長途電話中她喃喃的說:我終於遇到了貴人。 然而,好景不常,一段時間之後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呼吸困難,胸腔時緊時緩作痛。太太再上山求助師父。 在詭異的氛圍下,師父編織一個稻草人,在神壇前搖頭幌腦手舞足蹈的起乩,劍指稻草人口唸咒語灑符水,然後將稻草人帶往山坡放生。驅魔儀式完成師父要她再買一尊價值不菲的較大神像。 生命來到十字路口,如同漂流在狂風暴雨的海上,多麼期盼有奇蹟出現,有一艘載她脫離暴風雨的方舟,為了生命,花再多的錢都願意,於是她越陷越深。 丁寧無奈的嘆息:我忘不了逝去的妻子,但也無法忘掉那人性的貪婪。 一天夜裡,我突然接到太太的電話,她告訴我打算把房子拿去抵押貸款,我才感覺到事態嚴重,立即申請調回台灣並且辦理留職停薪。 回台灣後,我把太太送到中部最好的醫院。 檢驗報告出來那天,醫生把我叫到診療室私下告訴我,太太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部。 聽到這個消息我幾乎崩潰了,再也無法堅持男人的自尊在醫生面前流下了男兒淚。 我像瘋了一樣,不斷的喃喃自語:是我把她耽誤了。 之後,我拜託醫生以最先進的醫療方法最好的標靶藥來挽回太太的生命,我的真情感動了醫生,醫生曾試圖為她開刀,然而她的肺葉已經纖維化了,醫生只好把傷口縫回來,無奈的說:一切都太遲了。 靜剛回想起當時,他曾打算去醫院探望她,然而電話那頭丁寧委婉的說太太不想見客,於是想見最後一面的念頭也成了懸念。 丁寧低下頭,聲音悲淒的說:往事不堪回首。 丁寧清楚的意識到太太人生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這些日來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子,一個清純善良的女子,還來不及變老怎麼就病倒了! 丁寧想起了一天夜裡,他用輪椅推著太太進盥洗室,不久,就聽到太太淒厲的哭喊聲:師父 救救我。聲音劃破了寧靜夜,也撕碎了他的心。 片刻之後丁寧繼續的說。 那天晚上,我拿起手機想找個人訴說心中的痛苦,猶豫很久,媽媽走了,爸爸二年前也離我們而去了,我不知道電話要撥給誰,忽然間,人海茫茫自己像個孤兒一樣孤單無助。 太太終究走了,告別式的前一天,小姨子問我:我們要不要去法院告”師父"。 丁寧嘆了口氣,淡淡的說:放下吧!那天晚上我聽到妳姊姊哭喊著”師父救我”時,聲音敲碎了我的心,也敲醒了我心靈最深處的虧歉,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是師父給她心靈上的慰藉,是師父陪她安詳的走完最後一程,就讓她聊無遺憾的安息吧! 離開病房,走出醫院,醫院大樓上的十字架依舊閃爍著光芒,靜剛以手畫十虔誠的為病人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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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