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每到練功的時間，那一雙溫柔的眼睛便會偷偷地到來，而靖宇的四肢百骸似乎能夠感應到那眼波的流轉，只要如絮一出現，靖宇便有如吃了大力丸一般地神力，莫消說是後院的石輪，恐怕連孫府門口的鎮宅石獅他都能單手舉起，而且靖宇常常趁著師父不注意時露二手逗趣的戲法或表演，總能把如絮逗得掩嘴偷笑。

 張班主真沒發現這其中的異樣嗎？都說了，這班孩子是張班主一手帶大的，哪個人心裡想什麼、做什麼全都逃不出他的那一雙法眼，因此他早看出來靖宇和如絮之間些微的變化。

 那天晚上唱完戲，時辰也不早了，但張班主卻把靖宇叫進他房裡。

 「三師兄今晚表演沒弄擰吧？怎麼讓師父叫進房了呢？」

 「靖宇已經好些天沒闖禍了啊！最近練功還練得特勤快的，沒事吧？」

 大家全圍在張班主房門外猜測討論，唯有古伯看清一切地坐在一旁練著他的二胡，完全不動聲色。

 「靖宇，過來坐著。師父今天叫你進來不是要打你罵你，是有些事要告誡你，最近師父覺得你和孫府大小姐有些過於親近，你別忘了咱們的身份與地位同他們這種大戶人家是有著懸殊的差異，你們之間有著什麼樣的情誼，師父不想去了解，我只要求你什麼都別再想了。一個月後，戲唱完了，咱們就得離開這裡，慶餘班對他們而言只是個戲班子，而你對他們而言只是個戲子，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斷了所有的念想吧！」

 靖宇一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他萬萬沒想到這些話會由自己的師父口中說出來，被別人笑稱戲子他可以毫不在意，現在竟連自己的師父都看低自己，他完全不能接受。

 靖宇的臉上剎時慘白又倏地漲紅，等張班主一說完，他馬上狂吼反駁。

 「我不是什麼都不是，我是周靖宇！只是我是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周靖宇！師父，您告訴我，我的爹娘在哪裡，他們為什麼不要我？他們為什麼從來不來找我呢？」

 這些話靖宇問了不下數十次，但從來沒有一次得到答案，今天他再度覺得受到了委屈，樂觀的靖宇一向不會主動去跟師父問起關於爹娘的事，因為他不想讓師父難過，但除非是他覺得受委屈了、傷心了。

 一個才二十出頭歲的男孩，只能算是個大孩子罷了。

 張班主背對著靖宇，他的肩膀輕微地顫抖，細細地、輕輕地，讓靖宇絲毫也看不出張班主正極力抑制自己心中的難過，房內沒點燈火，漆黑地讓人看不清一切，更甭說張班主背過靖宇偷流下的眼淚。

 房外的古伯和大家都聽到了靖宇剛才的那一番怒吼，幾個師兄弟深怕靖宇又要挨師父棍子，正欲衝入房內時，被古伯一把攔下。

 「你們都回房去睡覺吧！別讓你師父待會兒出來看到一個個還杵在這裡，那肯定會讓他動怒教訓人的，聽古伯的話去睡覺吧！」

 李平身為大師兄的氣慨又自然展現了，他首先發問。
 

 「剛剛靖宇對師父那麼不敬，他肯定要挨師父的罰了，我們想幫他說幾句好話，畢竟靖宇問的話也正是我們想問的啊！」

 旁邊幾個女孩兒早偷偷在拭淚了，慶餘班的這些娃兒那個不是想回爹娘身邊的，但就是沒人敢問爹娘何在。

 「行，讓我先解決這件事，至於你們要問爹娘的事，我想你們師父一定會給你們一個答案的，但不是今天。」

 將一幫孩子趕回房裡去睡覺，古伯徐徐地打開張班主的房門，門外的月光這才趁隙將光線灑進房裡，不偏不倚灑落在張班主的背上，這讓靖宇清楚地看到張班主略顯老態的背影。

 他記得師父的背影是雄壯厚實的啊！什麼時候開始師父的背影變成這樣了呢？

 靖宇一時間忘了自己雙頰流下的淚水，只定定地看著張班主的背影發呆。

 「靖宇，回去睡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送走了靖宇，古伯關上房門，他慢慢地踱到張班主身後，徐徐地吐出幾句話。

 「是時候了，該告訴孩子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