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專題] 解讀超強大國中國的內心（一）
百家爭鳴 軍事大國還是負責任大國？
朝鮮日報/撰稿=文正仁，延世大學政治外交系教授 (2011.01.01
中國自19世紀鴉片戰爭以來經歷無數民族苦難，而進入21世紀，迅速崛起為左右東亞乃至世界格局的超強大國。但我們一直以來僅僅把中國當作韓國的“工廠”和“出口市場”，並沒有去深入瞭解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的中國。經過長時間的臥薪嘗膽，中國再次崛起為“大國”。那麼，中國的知識分子現在為什麼問題煩惱？將如何解開煩惱？下面聚焦中國知識分子談論的主要爭論焦點，淺析撼動中國社會的暗流。
近來中國以驚人的速度迅速崛起。30年前還貧困、落後的中國正在蛻變為唯一可以與美國匹敵的超強大國。隨著國際地位的提升，中國一直提出了“和平發展”的口號，並以負責任的大國自居。但從中國對最近發生的延坪島炮擊事件、中國漁船相撞事件、與日本和東南亞國家的領海糾紛等表現出的態度看，與此差距甚遠。那麼，中國內心渴望的真正的世界戰略是什麼呢？
中國共產黨至今仍堅持走和平發展、和平崛起的基本路線。他們認為發展中國家中國探討世界戰略為時尚早。中國政府認為，當前應集中力量全力提高13億人口的生活質量、改善收入與貧富的兩極化現象，同時清除腐敗等改革開放的矛盾和不和諧聲音。因此，中國共產黨把鄧小平提出的“韜光養晦”當作金科玉律，要在“對外和平，對內和諧”的框架內致力於經濟發展。這就是中國政府的基本路線。
但這遭到了猛烈的批評。中國具有代表性的現實主義學者、清華大學教授閻學通說：“這是具有中國特色的偽善孤立政策。”他主張中國應走“大國崛起”的道路。閻學通被稱為中國版新保守主義者“Neo-Com（新保守主義者和共產主義的合成詞）”。他主張，從嚴酷的國際政治現狀看，“不加強軍事力的和平崛起不可能實現，只有開展基於現實主義的外交政策，才能保障中國的國家利益。”
閻學通認為，只有中國真正強大起來，才能徹底平息西方世界提出的中國威脅論。為此，必須增強軍事力量，這是重中之重。他認為，目前中國政府凡事都看美國的臉色行事，急於撲滅中國威脅論，而疏忽了包括中國最優先課題台灣、釣魚島領土糾紛等安全利益。
閻學通說，美國和中國的霸權競爭將不可避免。但因為兩國的核威懾戰略，不會升級為軍事衝突。他還對韓國吐露了不滿。他主張，韓國政府必將為過份的親美政策付出代價，中國的對北政策應考慮對韓國的懲罰和補償。閻學通是傳統的強硬派，更能代表軍方的立場。
但他的主張也遭到強烈反對。代表人物就是標榜自由主義路線的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王逸舟。他主張：“目前沒有國家對中國施加軍事威脅。內部空虛，外部勢力就會趁虛而入。這是歷史教訓。因此中國首先要把內部基礎打好。”他認為，如果通過經濟發展，綜合國力得到提升，就自然會實現保護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傳統安全目標，因此現階段中國應通過對國際社會的貢獻，做出蛻變為負責任的大國的外交努力。
王逸舟認為，只有在積極參與國際秩序，負起國際責任時，中國才能真正崛起。而且還要誠實遵守國際機構的規範、原則、規則以及秩序，並積極參與解決開發援助、人類安全、氣候變化等國際問題，只有這樣中國的國家利益才能得到增進。
王逸舟以“東北工程”為例說：“把高句麗當作中國邊境或一個省，韓國人必然會憤怒。中國應以謙虛的姿態，對其他文明、國家、社會制度給予理解和尊敬。”王逸舟的這一主張與中國外交部的立場一脈相通。
王逸舟表示，消除以“中國威脅論”為代表的國際社會的憂慮的最佳方法不是增強軍事力，而是為建立國際規範和制度做出貢獻。他說：“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固然好，但對鄰國產生不好影響的極端的狂熱愛國主義不可取。”也就是說，中國作為強國要體諒鄰國的處境和立場。
中國的世界戰略根據學者們的立場和政府部門的利益呈不同形態。尤其是以“大國崛起”、“軍事大國”為代表的現實主義和以“和平崛起”、“負責任大國”為代表的自由主義之間的競爭預示著百家爭鳴時代的到來。
中國國務委員戴秉國在12月6日發表的《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的文章中貶低現實主義，擁護了自由主義。表面上在中國一直由以自由主義為基礎的對外穩健路線佔據主流。但近來中國輿論逐漸有向以現實主義為基礎的對外強硬路線傾斜的趨勢。排他性國粹主義的擴散助長了這一趨勢。
戴秉國可能是出於這個原因向強硬派發出了警告，但中國領導人將難以改變這種趨勢。直到2012年中國領導人換代為止，中國不得不重視國內輿論，因此對外政策也可能轉向強硬。對美政策和對韓政策也將不例外。中國和鄰國的煩惱就在於此。朝鮮日報中文網
[新年專題]解讀超強大國中國的內心（二）
中國民主化爭論
中式還是西式？中國知識份子談民主
北京=朝鮮日報記者 金基哲/朝鮮日報駐北京特派記者崔有植 (2011.01.05
當前中國知識份子最關心的問題是是否引入西式民主主義。面對國內外的民主化壓力，中國政府似乎並不想放棄共產黨一黨專政。下面我們通過對北京大學教授潘維和《炎黃春秋》總編吳思的採訪，解讀中國民主化現狀。潘維對建設“世界第二經濟大國”的中國現行政治體制給予高度評價，而吳思主張，只有進行民主改革，中國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
“中國有符合中國的政治體制。如果引入進行選舉的西方式多黨制民主主義，中國將發生流血事態。為何要冒著這種危險，拆掉‘故宮（中國式民主主義）’蓋‘白宮（西方式民主主義）’。”
北京大學國際政治學教授潘維2009年主張，中國照西方推行民主改革將帶來一場毀滅性結果，並提出共產黨領導的強大的中央集權制——“中國模式”，因此受到了國內外的關注。潘維上月24日在研究室接受採訪時說：“21世紀的前10年中國經濟每年實現兩位數的增長，超越法國、德國、日本，取得了耀眼成果。雖然還不完善，但我們為何要放棄取得巨大成果的政治體制。”他還擁護毛澤東時代說：“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前30年大力增強軍事力量、發展重工業、擴大教育以及制定醫療制度，為後30年的成功奠定了基礎。”下麵為採訪摘要：
問：共產黨一黨專政是否存在腐敗和濫用權力等弊端？
“西方政黨代表特定社會集團的利益，但中國共產黨繼承了把所有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的傳統民本主義。腐敗和濫用權力的現象在任何社會都存在。通過選舉選拔的臺灣政治家難道比中國官員更清廉嗎？”
問：反正在中國群眾無權選舉領導人。
“中國領導人不是通過一兩次選舉，而是根據業績不斷受到評價。各省和中央政府官員圍繞政策展開競爭。在中國很難想像會發生像歐巴馬一樣通過兩三次選舉當選最高領導人的事情。”
問：在中國自由民主主義的核心——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受到限制。
“這與其說是民主問題，不如說是有關自由(Liberty)的問題。目前在中國通過網絡對各種問題進行熱議，而且通過出版可以發表任何主張。當前在地方經常發生的農民示威從另一方面證明瞭集會自由日益擴大，當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但在美國也不能歌頌本-拉登，韓國也禁止出版讚揚北韓的書籍。”
問：難道不應該為了實現國民所希望的政治目標而建立政黨，並通過選舉執政嗎？
“如果這樣，就會像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和西藏一樣會出現充斥著種族矛盾的政黨。美國在上世紀90年代向非洲灌輸西方民主，結果發生了種族屠殺事件。中國沒有理由走那種滅亡之路。”
問：您為何會對毛澤東時代給予肯定？
“當時因為大躍進，確實讓人民挨餓。據統計，有數千萬人餓死，這有些誇張。在農民和工人中有不少人懷念文化大革命的時候。知識份子在誇大文革的錯誤和自己付出的犧牲。”
問：您的“中國模式”主張在中國社會是否獲得大多數人的支援？
“對知識份子進行的調查結果顯示，70%認為‘中國模式符合國情’，20%認為‘應該推進西方民主改革’。其餘回答‘不知道’。”
◎潘維簡歷：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學士、碩士，美國加州大學（UC）伯克利分校政治學博士，現任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教授、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代表著作：《法治與民主迷信》和《當代中華體制》等。
吳思：不推行西方民主就無法實現長期增長
“取消人民公社並給農民分發土地的一瞬間，中國的糧食問題才得以解決。過去30年裏推動中國經濟建設的不是權威主義體制，而是經濟自由。”
具有改革傾向的中國月刊《炎黃春秋》雜誌社社長兼總編吳思堅決否定了“中國政治模式”的效用。上月23日在北京市內雜誌社辦公室內見到的吳思表示：“共產黨的權威主義官僚體製成為增長的絆腳石。不推進民主政治改革，就無法實現長期發展。”天安門事件發生後的1991年，中國共產黨內的改革派元老創辦了《炎黃春秋》，該雜誌一直代言中國國內改革派的聲音。下麵為採訪摘要：
問：中國一定要走西方民主之路嗎？
“中國共產黨也承認國民的知情權、參政權和監督權等權利。知情權和發言權不就是西方所說的言論自由嗎？參政權和監督權相當於投票權。民主沒有西方和東方之分。”
問：劉曉波被授予諾貝爾和平獎後，《人民日報》指出了西方民主的缺點，即，金權選舉和國民對政治漠不關心，同時表示中國不能引入西方民主模式。
“在美國，並不存在候選人花錢多少和是否當選成正比的現象。也不能用投票率高低來衡量民主主義的效用。較低的投票率也是國民意願的一種表現。”
問：中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去年8月深圳經濟特區建立30周年慶祝大會等場合多次提及“政改”。
“最高領導人在演講中20次提及民主意味著心情非常迫切。他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採訪時說‘風雨無阻，至死方休’。但從中國共產黨機關報的反應來看，最高領導層內部似乎出現了不同意見。”
問：西方稱中式發展模式為“北京共識”。
“我不太清楚這是什麼概念，可能是中國模式的意思。從美國傳統基金會和《華爾街日報》每年公佈的經濟自由度指數來看，中國在改革開放30周年的2008年獲得52.8分。香港接近90分，居首位，北韓和古巴墊底，分別獲得3分和7分。中國經濟在過去30年裏飛速增長的主要原因是自由度從3分提高到52.8分。正因為向企業家、工人、農民賦予了積累財富的權利，才實現增長。”
問：有人主張經濟發展初期權威主義政府效率很高。
“‘中國模式’效率非常低。因為一家低效率國營企業的壟斷導致100家高效民營企業倒閉，這算是高效率嗎？至今為止中國一直在利用西方新技術和市場制度來實現發展。但是，官僚這個狼群正日益壯大。”
問：您認為中國何時能實現民主化？
“中國共產黨近幾年不斷說‘會積極、穩定地推進政治改革’，但沒做一件實事。黨最高階層的態度很重要。民間要求政治改革的呼聲越來越高。應該從地方做起，進行各種政治試驗，將民主和自由視為發展動力。”
◎吳思簡歷：人民大學中文系學士，曾任《農民日報》總編室副主任，現任《炎黃春秋》雜誌社社長兼總編，代表著作：《潛規則：中國歷史中的真實遊戲》。朝鮮日報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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