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古茶部安(舊好茶)印象四:雲豹的傳人
2012/07/20 16:17:26瀏覽3352|回應0|推薦14

這令我想起老哥說過的話:「弟!人生一定要有一個家,在那一塊穩固的土地上,以心的柱子深深的插入地底下樹立起來,既便是簡陋,那是你靈魂永恆的歸宿。」  奧威尼.卡露斯 《神祕的消失》

失落的家園

第二天一早,信步往東走,這天清晨的舊好茶很「霧台」,全讓白茫茫的霧氣所籠罩,走在狹窄的石板屋巷間,有些「只緣身在此山中」的迷茫,


突然眼前開闊了,大片草地上一堵石板矮牆,只留一個人可通行的過道。進過道入矮牆裡,牆內絕無石板屋的殘跡,可是從地圖上看,這裡應有座祈靈屋,據邱爸的舅公好茶史官喇叭郜說,

一年一度的祈運靈祭──給阿布樂格麼(Kapulhekeme),剛穿上拉庇底(Labiti)的男孩子們排成一行,從祈靈屋達拉巴丹(Dalapathane),可以排到聚落東邊的郊外吃狗熊的大石頭──查珠馬丹呢(Chachomathane)……  奧威尼.卡露斯《雲豹的傳人》

祈靈屋名「達拉巴丹」,和英雄伯楞的家名相同。在古茶部安的全盛時期,剛穿上「拉庇底(肩背帶)」來這裡參加祈運靈祭的男孩子隊伍有幾百公尺長,人數有百餘人之多,……可是這種盛況現在也只能想像了,因為連祈靈屋的殘跡都不見了,

其實不只是祈靈屋消逝而已,這一路走來,半坍塌、已坍塌,正消逝中的石板屋絕不少見,據台大建築與城鄉基金會於2006年公布的調查報告,

(舊好茶)現存之傳統石板家屋共有163棟。其中家屋構造保存良好約11棟,占有6.74%(下圖A);牆體完整但屋頂部分毀壞的占有 8棟,約 4.91%(下圖B);開間與牆體長度仍完整可辨識,僅牆體高度部分毀壞者類計有 99棟,約 60.74%為最多(下圖C);家屋開間已不清晰,僅餘部分牆體者則有 45棟,以 27.61%次之(下圖D)。



圖片摘自 台大建築與城鄉發展基金會 黃舒楣、吳金鏞 (好茶舊社保存經驗分享)

這些石板屋大約都在1978年部落搬遷新好茶後失去主人,至今不過40年。期間,政府雖於1991年通過好茶舊社為國家二級古蹟,但也不見什麼保護措施。40年間,任由山羊在石板牆上來回跳躍,王爺葵在石板屋裡瘋狂生長,一些開間及牆體都有了大大小小的損傷。但其中最傷的,還在於人的離去,少了人在屋內的起火煙爨,白蟻等蛀蟲很快便蛀斷了木頭樑柱,少了樑柱支撐,屋頂也隨即坍塌。所以我們在舊好茶看到的石板屋多從屋頂開始損壞,然後次及牆體及開間,從台大城鄉所的報告看,現在大部分的石板屋都僅是失去屋頂,主要的牆體及開間僅有些微的損壞,可是如果再等不到修護,「家屋開間已不清晰,僅餘部分牆體者」,也就是完全坍塌者將成主流。那時,連家園的外觀也蕩然了。

※※※※※※※※※※※※※※※※※※※※※※※※※※※※※※※※※※

從祈靈屋後方的土丘爬上,在一條似稜線的高點上,立有一顆高約130公分的長方形石頭,這是古茶部安的守護神──大瑪烏納勒(Tamaonalhe)。


立這塊長石的人據說是布喇路丹及巴格達拉斯兩兄弟,他們也是帶著雲豹發現古茶部安,並將部落從東海岸太麻里附近的希給巴里基(Shilcipalhichi)遷來這裡的始祖。據好茶史官喇叭郜說,這位守護神立在這裡,至少已有七、八百年的歷史了。

大瑪烏納勒守護什麼呢?喇叭郜說,祂朝向日落點,是負責把守日落點吹來的瘟疫的颱風。過往,曾有天花等疫疾會像颱風般從西方傳上來,最嚴重的一次,最西邊的達百拉呢區(Tabairane)居民全被帶走,部落也損失了1/3的人口。從那之後,這個位在部落西方邊界的大瑪烏納勒便成為族人對抗瘟疫的寄託。每年夏天疫情可能發生前,會舉行兩到三次的大瑪烏納勒隔離祭拜儀式。這個不起眼的長石,在古茶部安人眼中,早已化身成一位神祕的「祂」,千百年來默默地守護著族人的健康。

下土丘,沿小路續向西行,不久,在路旁看到一處石板堆,這是古茶部安聚落西方邊界的警示。聽說,過往族人會在這些邊界區守夜,以防範外族可能的入侵。從這些獨立路旁的石板堆,我們也可以略窺古時部落間激烈的生存競爭。


雲豹的傳人

從邊界的石板堆往回走,行不遠,有一十字路口。往右下行一小段是部落入口;往左上行可到祈靈屋、Omomos等部落較高區域;往前直行則是Su-katsgelan,是部落最早發展的區域。十字路口並不起眼,但對初來乍到的人而言,卻是個決定你迷失在部落何處的關鍵點,


在十字路口,聽到很多聲音從前方的Su-katsgelan冒出來,那是昨天一起上山的中原山社同學。朝聲音的方向走去,但見許多同學手上丟著「冒煙」的包子直喊燙,在這裡,炊煙、迷霧和聲音全攪和在了一起,給人一種很大學山社的熱鬧和朝氣。

在長巷起頭的石板屋前我遇見了邱爸和老龍,他們倆坐在木板搭就的涼台裡正準備啃熱包子。老龍是台大山社的老骨頭,和舊好茶的緣分可上溯至1980年代,甚至他的碩士論文〈社會空間變遷之研究──以魯凱族好茶社為個案〉即以好茶作研究對象,我們三年前曾一起走過南湖,這回是第二次見面。至於邱爸,更僅有昨天上山時的一面之緣。和他們倆都不熟,所以招呼裡透著十分客氣,


「老龍,不是聽說你到師大教書了,怎麼會帶中原的同學上來?」
「不是我帶他們上來,是他們帶我上來,……」

「邱爸,謝謝你的安排,我們很喜歡這裡……」
「不用謝,你們是陳先生的朋友,他幫我們很多,……很高興你們喜歡這裡,……」
「不好意思,昨晚我們太吵了,恐怕打攪了祖靈,……」
「不會的,這樣很好,這麼熱鬧,祖先會很高興,……房子有人住,有人生火,也比較不會壞掉,……」

雖然想和他們多談,但我想這兩天他們倆是屬於中原山社的,不便多打擾,但雖只是短暫的寒暄,卻感覺很好。我喜歡山裡面的人,親近他們就如同親近山一般,同樣予人寧靜恬淡的感覺。大山媽媽會教孩子,她的孩子總有種難以言喻的好品性,就像這兩位啃包子的山孩子。


涼台邊是邱爸爸的石板屋,從一些資料上知,這座石板屋約是1990年代中開始重建的,邱爸曾描述當時的情景,

那時是春天,燦爛的陽光,自然界給我綠海一般每一個清澈景象,總是重現在我的腦中,於是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搬了一些石頭都不知道它的重量,重過自己體力所能付出的,可是卻不知道這些石頭是怎樣搬起來的!    摘自王應棠  〈尋找家園-原住民文化工作者回歸部落現象中的認同轉折與家的重建:以屏東魯凱、排灣族的案例〉


回歸祖先的家園、蓋自己的房子、完成自己的夢,讓邱爸爸非常的帶勁,甚至不知不覺間完成了許多不可能的任務。還不僅如此,在90年代末他又針對住宿的需求改善了石板屋內部,首先將浴廁間整理好,在屋內也可以方便浴廁;2003年接著完成了主屋的重建,新設了壁爐,也擴大了睡覺的通舖,這次中原山社十多個同學都還住得下。不但自己住得舒服,也能招待朋友,

也在這座石板屋裡,邱爸創作了許多作品,他的朋友舞鶴曾描述了他的觀察,

我曾感慨,在90年代後經濟起發的台灣,還存在像卡露斯盎先生那樣「困窘」的作家,為了求得寫作的安靜,為了真正回歸深山原鄉,他在幾乎成了廢墟的古茶布安定居寫作,有段時期圓甕上架一塊木板便是書桌,更有個夏天他習慣在油桐下寫作,書桌是日據時期遺留下來裁縫機架上一塊石板,夜晚靈思泉湧時他在一盞電土燈火中寫作,我常想石板屋地下的祖靈一定看著他那樣的「寫作動作」感到陌生……  奧威尼.卡露斯 〈雲豹的傳人.舞鶴序〉

現在他的石板屋頂上放了塊太陽能板,就是山下的朋友體恤他趴在圓甕上創作辛苦而特意為他裝的,有了太陽能的少許電源,邱爸便可以在山上使用筆記型電腦創作。但我想,地下的祖靈對這樣的「寫作動作」,一定會更加的陌生且驚奇吧。

※※※※※※※※※※※※※※※※※※※※※※※※※※※※※※※※※※

邱爸家往東行一小段,是小獵人希吉盎(Shikieyan)的家。小獵人和邱爸幾乎同時重建他們的石板屋,不但重建過程中彼此互相協助,甚至邱爸爸一個人在山上寫作疏於照顧自己時,也常是小獵人夫婦送上飯菜表示關心。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常是舊好茶唯二作伴的鄰居。


小獵人的石板屋美麗且見巧思,房屋立面大扇的窗戶上掛著可能是小獵人的石刻作品,圓形的石板上緣飾以以百步蛇的花紋,中間的人形也以百步蛇做頭部、雙手裝飾,造型饒富趣味,顯示了雕刻家小獵人的技藝和美感。前庭旁一台廢棄的縫紉機靜置在石板上,鏽黑古拙的機器上排放著幾塊獸骨,一旁高高插立著兩枝枯黃的百合蒴果,幾件不相干的東西這樣一擺放,就有了雅緻的味道,


可能多了女主人官姐的細心照料,小獵人的前庭顯得特別的花紅草綠,窗台下一溜石板隔出的植栽區,為灰黑的石板增添了蒼綠的自然氣息。這時,前庭角落幾株孤挺花開得正好,這讓我想到了邱爸的一段文字,裡面提到了舊好茶四季綻放的花朵,他說,

希望按照每個月代表的花,種在角落,開花了就知道是幾月,不必再掛日曆了。像五月是韭蘭、六月是相思樹、七月是百合花、九月是台灣欒樹、十月是孤挺花、十一月是王爺葵、十二月是聖誕樹、二月是緋寒櫻,一開花平地就要過新年了。按照花開的訊息好好的過我們的一生,不是讓手錶來統治我們。  摘自〈尋找家園-原住民文化工作者回歸部落現象中的認同轉折與家的重建:以屏東魯凱、排灣族的案例〉

四季皆有群芳盛放爭豔,而且就只在門庭前院,這樣優美的自然環境,也讓許多好茶遊子魂牽夢縈,甚至願意為此重返廢墟般的家園,如邱爸就曾說,

譬如說楓樹,它給我們深秋的印象很深很深,離開的時候總是情懷深濃,一直想回家。類似春夏秋冬在自然界各種植物的多變的景象,我們想到要回家有時候是這些東西的回憶在召喚。因為它們在家的空間外面,補助你對家的向心力。   摘自〈尋找家園-原住民文化工作者回歸部落現象中的認同轉折與家的重建:以屏東魯凱、排灣族的案例〉

在小獵人的前庭徘徊時,我想邱爸、小獵人的重返家園,不僅是對記憶中的家園、親人、文化的孺慕而已,更還包含了對山林大自然的親近和追求,特別是他們兩人都曾在大城市裡工作過,也同樣地不適應。可是他們比城裡人多了一種山上家園的選擇,一種過簡單生活的可能,而且重要的是,他們做出了選擇,並且付出了行動,他們是雲豹的傳人。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stonejung&aid=6654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