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春聯（鹿港）

我想春聯這物事，和門，一定有很大的關係吧。

不信，可以去看看鹿港老街，幾乎每座老宅門上都有對春聯。像下面這幅春聯，聯首「合」、「和」二字不但隱嵌著店名，「合利」、「和融」，也順帶解釋了店名的吉祥意含。且不僅如此，對聯最後，還明白告訴你店的所在，就在「鹿港」的「瑤林」街上，犀利吧。試想，這樣留著兩小鐵環兒的老宅門，如果少了這幅紅底金字的對聯，會減了多少興味啊。

鹿港的人家除了在正門上留春聯外，在不起眼的後門上，有時也會留些較簡單的春聯。像這爿元昌行後窄街上的小門，就留幅獨聯上寫：「承家為舊德」。這聯不像是寫給別人看的，更像是提醒自家人的。

或許你會說，以上兩個例子，都是寫在、刻在門邊上的，更像是恆常歲月的門聯，而非一年一貼的應景春聯。但其實鹿港街上更多的，還是用貼的春聯，如這家人門上貼的：「人文清譽榮桑梓」、「豪氣師風重杏壇」，橫批「人品清高氣自豪」。上下聯首字及橫批中，一再出現「人」、「豪」二字，主人家的姓字幾乎已呼之欲出，而上下聯中的「人文」、「師風」、「杏壇」，也透露了其家風及身份。

或許你會懷疑，這只是當地少數讀書人所為，那就再舉個生意人的例子吧。在瑤林街上有家賣古早口味茶葉蛋的，門上也貼上了幅春聯，上寫：「老街風味今猶在」、「古早民情世續存」，橫批是「店開滋味人稱讚」。彷彿擔心遊客嗅不出老街標榜的古早民情風味，還特地在門上挑明著說。

有些春聯甚簡單，像下面這座合德堂，門上就只貼「合守」、「德風」二聯，將屋子的命名及門風，全要言不煩地寫留在了門板上。

還有些春聯甚有趣，像下面這聯「山外有山山自在」、「佛前學佛佛如來」。憑此對聯，我們大約可以猜到主人是個學佛之人。但橫批又寫：「學佛人多歡喜綠」，咦，這又從何說起呢？只能理解作主人平日既修禪，又性好大自然，甚至可能老愛往山裡走呢。一幅春聯，將主人可愛又可敬的個性寫描盡，十分有趣。

但我最愛的，還是一剪寒梅下的這幅聯，聯上寫著：「一首新詩一朵梅 客鄉清影芳徘徊」、「綺窗花事何須問 已把東風日日催」，橫批是「柏葉為銘梅花入頌」。怎麼會如此的風雅啊，竟將家門旁隔壁人家新開的清麗梅花，也一揮而就地寫畫入春聯裡來，同時也捎帶出自己「唯吾德馨」的梅精魂，以及東風日催，綺窗花事的些些早春消息。

是啊，春天不遠，春節也不遠了。所以隔壁人家正拿著梯子，將去年的春聯褪去，將為新的一年換上新的春聯。

在這樣的古宅門上，似乎就該做些這樣清雅的事情，彷彿不做，就會愧對家門。相較於現代公寓的冷白鐵門，貼不貼春聯，似乎就顯得不甚緊要了。無怪乎現代人貼春聯，總有些應卯般地敷衍了事。或甚且，乾脆不貼了。

所以我說，貼春聯這事，和門應該有些關係。

還或許，和人心不古，也有些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