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讀過一位家住宜蘭的老友寫他回鄉的文字，依稀記得是火車穿過一個又一個黑山洞，黑山洞間是一片又一片的綠原野，黑的綠的像音樂的間奏，沈重且無止盡的厭厭的奏著……

突然間，一聲明亮的銅管！不，是一派天藍藍的海插入，已忘了朋友是不是曾提到龜山島，但這璀燦的藍，清亮的音裡，的確嵌著龜山島嬌綠慵懶的身影，從此，旅途中，不只有銅管的好音相伴，那隻趴在太平洋上的大龜，也似一面大鼓，澎－澎－澎－的，一聲聲揪著旅人的心。

我雖不住宜蘭，但見到這隻大龜時，心也總是被揪著。於是，常不自覺的放慢車速，或甚至停下車來，只為好好的端詳他。去年七月登島後，我向龜頂凝眸時，又多了分親切感，我在心底大聲的喊：「我曾在那上頭兒呢！」再望前望去，龜首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頭也不回的彷彿要離臺灣而去，這無情的龜首，也是去夏的遺憾啊！不只是龜首，那有著水母的龜首潭，也是想一親芳澤的地方。

但近一年了，從去年的八月、九月，一直到東北季風大盛的十月，三月東北季風歇了，三月下旬、六月初旬、中旬，不斷的約，不斷的為海象天氣干擾，行程一延再延……有時我和朋友說要去龜山島，朋友的反應竟然是：「一去再去，你去不會煩啊！」「唉！沒有，沒有，我和他還不熟呢……」

一切都從龜頂開始

龜頂又稱 401 高地，上面有著軍方構築的碉堡，但隨著軍隊的裁撤，這碉堡如今只剩一天的餘暉落日及彩蝶翩翩。上這龜頂，要爬 1700 級階梯，普通人約要花 1 ～ 2 個鐘頭才上得來，但一般人登島都是匆匆的，且多半也不願再費力登臨，所以這 1700 階步道雖然構築豪華，但短期內似乎也不會開放觀光，我們因為協助大頭研究島上植物，才有幸登上這海拔 398 公尺 ( 本是 401 公尺高，有 3 公尺因建碉堡被鏟平 ) 的碉堡。

前進龜首

龜首高二百三十餘公尺，在龜頂上瞧龜首，只見他懶洋洋的趴著，一副不理人的姿態，實際上，他也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從過往島上的住民，駐軍，及偶而來從事研究調查的學術人員，從不曾聽說有人登臨過，住民搬走後，原本為住民耕種放牧的龜頸，現在長出了大片芒草，想上龜首，難度又更加大了，從照片中你可以隱約瞧見龜頸的芒草正“長髮飄飄”的左晃右晃，右側海面大片的白色飄浮物，是海底浮起的溫泉，而龜首上深色的披髮，是龜山八景中的「龜首彼髮」。

回望龜頂 1

下龜頸的路滿布叢林，每一塊都是大頭的好 ( 植物 ) 樣區，但，對披山開路的我們，就困難處處了。首先，必須用開山刀不斷的砍枝幹、劈樹藤，時不時還得被荊棘刺幾下，有時碰到山林投，再砍不過去了，便繞道旁邊八、九十度的陡坡躍下……衣服、手腳被割得處處是細細的傷痕……，再加上龜山島有著似熱帶雨林的艷陽及氤氳的溼氣，使人全身汗如雨下，黏黏的身體黏上細細碎碎的塵的土的葉的不知什麼的，背包裡兩三公升的水也還不夠 ( 在高山上我一天常只要 600 毫升的水 ) ，整天都口乾舌燥的……這些還只是生理的，因為是探路，因為是走在灌叢裡，所以並不好判明方向，繞遠路是常有的事，有時方向正確了，卻碰到了斷稜……漫長的，未知的，不知伊於胡底的路所造成心裡壓力，才是探路真正辛苦的地方！

好容易，花了五個小時走到了龜頸芒草處，太陽還老高，但我們再也受不了了，第一天就到此為止吧！連同去夏三小時的探路，往龜頸芒草處足花了我們一天的時間，令人好氣的是，路開出來了，回程我們僅花了兩小時就走完了過往八小時的路，探路，真不是人幹的！……

照片是我們在初遇芒草時回望龜頂，從這裡看，龜頂也只剩小小的小三角，不禁讓人有點小成就感。

展望龜首

這張照片是在初遇芒草處展望龜首，芒草在旁邊正熱烈的打著招呼，芒草下有個小小的山溝。老弟：「運氣不錯，下來正遇著山溝，順著開路省些力氣，明天大約一小時就過了這片芒草林！」

我看著漸貼近的龜首，也裡也高興著！

芒草大軍

為了對付芒草，第二天不到六點就出發了，八點半，我們兄弟倆已正面遭逢芒草大軍，老弟在中級山和芒草有過多次對戰，他的心中充滿對芒草的濃濃恨意，我估計今天是用不著我的，背著相機四處拍植物去，但不知是太陽太過熱情，還是海風太不捧場，我那位能征慣戰的老弟，大砍刀雖然依然直上直下，殺氣騰騰的，但卻似全打在棉花裡，嘴裡也開始唸唸有詞了，我假意的問問要不要換手，一向好勝的他竟然把刀子遞過來，乖乖！從不曾發生的事唷！我拿起砍刀，因為要保持刀面的角度，我使用的是張德培雙手持拍的方式，也因為對芒草並沒有那麼大的仇怨，也並不笞打他們，只用「地堂刀法」小巧的往他們根部砍去……，但沒一會兒，我也開始碎碎有詞了，咒罵著烈日、咒罵風、譴責賊老天及自己──為什麼沒事走這一遭兒！

不久，欣一來了，我二話不說把刀遞給他，他以農夫割稻的方式，一把抓起來，一刀割下去，速度竟也不慢，後來，他又發明了坦克作戰法，先倒著身子在芒草裡走出一條路徑來，再修邊坡似的把路兩旁的芒草解決掉，咦！速度更快了，如果沒有這即戰力，這芒草大軍光憑咱倆兄弟，未必能應付得過去！

 芒草小徑

但無論是殺氣騰騰大砍刀、地堂刀、農夫割刀、坦克作戰法，共同的特徵就是續航力不佳，一會兒就要休息，所以我們保持一人砍草、一人搬行李、一人躲太陽休息的分工，慢慢的與芒草搏鬥著……老弟嚷著「休息等於沒休息，躲在草蔭裡，一點兒也不流汗，疲勞全沒恢復」，不但如此，一如昨日，大家的水喝得又多又快，欣一及老弟的水明顯不夠，眼看到龜首還有段距離，太陽又那麼大，已十點半了……「再一小時吧！我們中午撤退，今天看能不能攻到龜首下，不行，只好明天再來」，「唉！也只好這樣了！」照片裡可以看見我們辛苦開的芒草小徑，雖然小有所成，但終究濟不了事啊！

芳草萋萋的龜頸

繞過大螞蟻窩後，最沒效率的地堂刀上，砍沒幾刀，原比人高的芒草變矮了，重要的是芒草大軍也稀稀落落了，這樣的芒草，跨足可過，翻斛斗可過，三步作兩步更可過，我留下刀，大步的往龜頸最低處奔跑著，「唷候！太爽了！」靠近海邊的龜頸處，或許因為海風太強了，或許因為龜首附近的硫磺氣影響，管他什麼原因，總之「草變短了！」照片裡，大頭和欣一在「短短」的芳草裡眺望龜首及龜頂，我明白那樣的滿足感！

附帶一提，這短短的芒草小徑，花了我們兩個半小時才「鑿」成，但回程，我們只花了十四分鐘就走過了。真的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哪！

砍草三勇士

在龜頸，吃了個富士大蘋果，對海上的遊船跳跳吼吼，大聲喊著「龜山島是我們日本人的」，我們瘋了，誰叫船上的人不理我們呢！

因為”我們上龜頸了！一年難得有人上來一次呢！而且還穿越了那麼難纏的芒草大軍！你們給我們尊重一點！”

喊完了，我、欣一和老弟小花一起留下了這幀「砍草三勇士圖」，從我們的臉上，你看到的是疲憊，還是喜悅呢？

在龜頸回望龜頂

在龜頸回望龜項，龜頂上有片飛碟雲正形成著，草綠綠的，天藍藍的，雲白白的，山高高的，而我，是驕傲的！

在龜頸展望龜首

過了芒草原，心也大了，覺得再沒有什麼可以難倒我們，但，務實的看看龜首，還有段長路要走呢！已是中午了，回程還要留時間，我們選定最右側的披髮攻頂，並約定至遲三點一定要下撤。下決定時，是不是能在今天完成登頂，老實說，誰也沒把握！

初生的葉

進了披髮，我們心中的疑慮再沒有了！因為林下只有闊大的姑婆芋，而這闊大不過是虛張聲勢，全無法阻礙我們爬升的步伐！心情輕鬆下，我拿出相機拍下這幀初生的葉，初生的嫩紅，在林下淡淡的陽光裡，有著透明輕靈的質感。

龜首旁的溫泉海

登頂了！我們站在龜首上了！龜首本是個火山口，四邊全崩壞了，只留了這一小邊兒，我們站在頂上，似站在一缺碗邊上。從蘇澳方向吹來的海風凜冽著，似不喜我們站在龜首，硬要把我們吹下碗緣。站在二百三十公尺高的龜首上，遊船更小了，我們起先還大吼大喊「龜首有人」，但想想距離實在太遠，或許該拉個白布條「龜山島是日本的」並插個日本國旗，欣一說「這樣大頭會有事」，我說「恐怕島上的海巡弟兄全都會被抓去關吧！」大家不禁莞薾！又起哄著要準備玻璃瓶，放小紙條兒寫名字，學鹿野忠雄那個時代的人首登後的作為……所有的玩笑，無不只是為了宣洩心中的喜悅，我和老弟期待登龜首已一年了，大頭更盼了三年，何況他在龜首還發現了特殊的植物哩！

照片是在龜首上拍的，龜首下的海面即火山口，現在仍有溫泉冒出，在照片的右下角你可以看到圓形的湧出口，它的大小幾乎和可坐百餘人的的遊船等大，雖說是海底溫泉，剛湧出時有一百餘度，但經過幾十公尺到海面時，溫度已與海水無異，這是做過實驗的大頭告訴我的。

夕照下的龜尾

夕陽西下時再回到龜頂，飛碟雲還籠罩著，彷彿是製造懸疑氣氛的布幕，不一會兒雲散了，幕開了，乍然見到了夕照下的龜尾。

已將就寢的海，夕陽給灑下層金粉，不，應該說是海龍王宮殿裡的彩燈正打開，又或者說是小魚小蝦們的夜市正華燈初上，那海裡的宮殿，的夜市，及海的種種繁華，全躲在這龜尾的邊上！

這時，我倡言著，「龜首到龜尾，龜山島一天走透透」，我那個也瘋瘋的老弟應和著，下了山就向滿是卵石的龜尾走去，這段龜尾足有一公里長，一路上都是大卵石小卵石大漂木小垃圾，間或還有小小的河豚被沖上岸，但絕無一寸路是平的，這一來一往兩公里的路足走了個把鏡頭，太陽全下山了，還跌跌撞撞有氣無力的走著，「喂！走快點兒，回去喝啤酒！」聽老弟這麼說，腿腳頓時生了力氣！

昨晚，我們特地請人從臺灣帶一箱啤酒上來。就為了今晚登龜首慶功用！……九點多，看著大頭整理採集的標本，並向我們解說幾種山蘇的不同，手裡還半罐酒，但已不支睡下，朦朧中，聽到老弟說：「這人 ( 酒量 ) 曾經不錯過……」，雖想起來反駁，但還是睡下了……

「不是醉了！」「實在累了！」我嘟噥著！

懸崖下的龜首潭

在龜頂鳥瞰龜首潭，只覺得遠，從不覺險。但實際走一趟後，不覺其遠，但覺得險！

龜首潭的最後一段路，是一段靠海邊的懸崖，雖然最近因為有學術單位在附近鑽探地質，在懸崖上給拉了繩子，但依然還是險惡， 90 度陡下的崖，一段克難的童軍繩綁在不大的樹頭上，因為上面崖壁略為突出，幾乎無法確定下面的陡坡有多長多陡，戰戰兢兢的一手拉著繩，還不敢把全身的力量托付給它，雙腳跨在崖壁上找依靠，以爬煙囪的方式下降著，幸好陡坡並不長，一下子便站在個小平台上，在小平台上我照了這張像，這裡是烏龜北邊的側影，如果鏡頭夠廣角，連龜甲都能一併拍進來，但即便我的小鏡頭，也足夠把龜首優雅的側影呈現出來，怎樣？「烏龜漂亮吧！」

龜首潭 1

下了平台，坡漸可親，但所謂可親，也有七八十度的坡度，越近海邊，這坡越是亂石崩雲，我們幾乎是在一堆大石頭裡蹦蹦跳跳了，跳一會兒，龜首潭更清楚了，在龜首右側的海邊隙地上，在大石頭下小石頭邊上，這潭靜靜的躺著……

龜首潭 2

把鏡頭拉近些，拍個潭的全景，雖沒有旁邊海的遼闊，可這潭卻有著比海更深沈的藍，彷彿隱藏著很多祕密似的……

雖然，大頭已告知我們，因為去年的許多雨，因為有人放了吳郭魚，或因為上面鑽探的人壞了水質……，不知什麼原因，總之，去年我們在龜頂遠遠所瞧見的水母卻死光了，再沒有了，對我和老弟而言，龜首潭最大的祕密，就在於是否還有美麗的水母，而這謎底，很快就要揭曉了！

龜首潭 3

先下來的老弟，茫然的坐在潭邊，答案已經很明顯……

旁邊鑽探工人用竹竿做了幾枝釣竿，閒閒的撂在一旁，把坐在旁的老弟襯托成竿身壺酒一類的人物，但天知道這枝竿只能拉起吳郭而已

要下酒，土味顯重！

龜首潭邊的鐵塔

天知道這樣的龜首潭邊，以前還住著三戶人家，而且，沒錯，他們對外的道路，就是我們剛下來的路！而且，這裡種不起莊稼的，他們又靠什麼維生？

所有的疑惑，在走近海邊的鐵塔後似有了答案，鐵塔後方的山有段之字坡的舊路痕跡通往龜頸，而現在布滿芒草的龜頸，那時有人種地瓜並且牧羊，所以龜首潭的人，可能就是早年在龜頸耕作的住民。

另外，早期龜頸還有不知什麼礦業開採，昨天我們曾見到廢棄的採礦遺跡，龜首潭的人也可能是採礦的，礦物由之字形路運到海邊，但這段海邊平淺，泊不了大船，由這鐵塔上拉鐵索，把礦物拖拉上船是可行的，而龜首潭的人，也可能就是岸邊的接應人。

猜得對不對，還是那句老話，「天知道哩」

龜首！蛇首！

我只靜靜的坐在海邊，看著龜首，從這角度看，龜首又有點像蛇頭，機靈的眼睛還斜眼看人，這幾天在島上撞見了三條蛇，龜山島的蛇算不少，中國民間傳說裡，龜蛇常並舉，想來不是沒道理的！

在這裡，與賞鯨賞豚的遊船又更近了，老弟嚷嚷著「龜首潭也有人」，但似乎還是沒什麼人理，船上的麥克風還在自顧自的說著「龜山八景」，老弟似乎生氣了，喊著「什麼龜山八景，說了半天也上不來，所謂龜山八景，不就是龜尾有人、龜頂有人、龜頸有人、龜首有人、龜首潭也有人……」這人真的瘋了，也太驕傲了。

但我心裡是喜歡並認同這樣的跋扈，究竟人生中可以跋扈的時候不多，該跋扈時，就要學會樂在其中！

島孤人不孤

我兩次來龜山島共待了六天，龜尾都只是睡覺的地方，殊不知遊客中心在這裡，軍營在這裡，山洞在這裡，過往民居在這裡，廟在這裡，觀音像在這裡，最大的龜尾潭也在這裡，我連潭上的涼亭都不曾上去過呢！但一般的遊客，只兩小時，卻全走過了！

在要離開的上午裡，趁著等船的間隙，我決心要把這些「景點」好好看看，逛到軍事山洞前，我看到了「島孤人不孤」的招牌，我不禁啞然失笑，這又是軍人們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欺人手法，「如果真的不孤，何必強調不孤呢？」我曾看過一本介紹龜山島生態的書，介紹島上植物，有幾百種洋洋灑灑；昆蟲，上百種洋洋灑灑；鳥類、水生動物，也數十種洋洋灑灑；唯獨哺乳動物，只一張老鼠糞便，證明島上有老鼠，另外一張是駐軍養的小黑狗，看樣子應是「小麗」吧 ( 這幾天跟牠們玩玩也熟了 ) ，此外，就沒有第三種了，真要有，就是人吧！島上還有十餘個海巡弟兄，在獵獵東北季風肆虐的冬，或是非假日、封島遊客絕跡時，想著一片寒星下的孤島，「人，真的不孤嗎？」

龜山島的航跡圖

性好拿 gps 趴趴走的老弟，給了我這張航跡圖，我們兩次登島的足跡都在上面了(小黑點兒就是)！老弟說「再不要在島上開路了，下次來只當遊客！」但大頭說做完植物，要想再做島上的蝴蝶，老弟的眼光頓時放出光芒 ( 他有興趣 ) ，唉！看來這人很難做個普通遊客，而這張航跡圖，對他而言，應不是最後一版吧！

對我，這島我已方來，將八方離去，應是最後一版吧！

嗯，想去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北岸碼頭

這是北岸碼頭，我們從這裡出，也從這裡走，走時，天霾霾的，應合著當時的心情！

我的朋友，這個碼頭或許將來你也會路過，我希望它會是你歡樂的起點，離去時，也會因你的滿載而重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