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爬鳶嘴山

鳶嘴山，是中部著名的中級山。登山口在大雪山林道 27.05Km 附近，從台中東勢最熱鬧的豐勢路直行近底，左轉東坑路，就進入了這舊稱「 200 號林道」的「大雪山林道」。

大雪山林道，顧名思義，就是徑往大雪山的伐木道路。這條建於民國四十年代的 200 號林道，也確實是為了開發大雪山豐富的林業資源而興建，林道全長約 78.5 公里 ，由東勢開始，直抵大雪山稜下的唐呂山山腹止。從民國四十年代，一直到 77 年大雪山林業開發走入歷史，這條林道都肩負著運輸大雪山山林巨木的重任。

夜晚，車行大雪山林道，月色滂礡，翳雲在月的映照下，如小碎浪潑撒了一天，對比晶亮的雲影月色，路兩旁巨大黝黑的山形，就顯得特別的冷清沈默。

在林道 15Km 的大棟山派出所辦了入山證，此時，原本分明的月漸為層雲所掩，清亮的月光映在夜雲上，泛起一輪七彩的月暈，月色朦朧，山色也隨之溶溶洩洩。

過了 27Km 的橫嶺山隧道，來到了鳶嘴山登山口的停車場，清幽的夜裡，不時傳來遠處山羌的吠叫、深林裡山鳥的驚噪，以及幾聲斷續的獵槍音響……，除此外，近處、遠處的山，仍還是一襲黑大衣，只黯沈著……

林道上，月色晶亮如水，「水」光中不時駁雜著疏疏密密的寒枝樹影，有時也砸下來一條墨黑的幹影，那是傲立路旁的蒼松、老柏偉岸的身影，月色越分明，他們的剪影就越顯黝黑，更見精神……夜闌人靜月光明，靜躺在闃無人聲的林道上，看山、看雲、看月、看樹、也看月影的幻變……夜不覺深沈了。

晨起，就見到停車場前開闊的山景。朝陽映染了群山，晨曦裡，山形一層層的，從近處的白毛、八仙，再遠些的郡大、西巒，一直到最遠處、最高的玉山山塊，無不堆疊清楚，峰峰分明，峰巒間幾朵雲白閒閒地飄浮著，叫人看了懷抱為之一開。

泡壺咖啡，拿起望遠鏡。一早，即見路旁一株結果稍過了時的食茱臾，吸引了不少灰樹鵲在枝葉間覓食，牠們咖啡色的小身影，帶著羽翅間的一點雪白，不時的樹上樹下，枝左幹右間翻飛著，有時也飛下來在路邊，似認真的在撿拾著什麼。

鳶嘴山的登山口就在林道邊。初走入登山步道，就像走進了一片生意盎然的森林小徑裡。坡度不甚陡的坡，用木頭砌成一階階的梯，走來極為輕鬆，再加上天然林林下慣常有的乾淨、闊落，使人不覺有了閒庭信步的步履。行走間，除了徜徉於山林的清氣外，腳下，不時也可見殼斗科植物的果實，有些明顯還讓松鼠等小傢伙給咬缺了一角！

拾級再上，在深密的林隙間，可以見到林外一片的天青朗朗，晴空下金黃的陽光循著破碎的林隙劃進山林裡來，也為濃綠的深林帶來了淺深不同的金黃色調。金黃的陽光照在枝枒間的葉片上，葉片因此通透起來，葉脈也歷歷可見，但見他們就著陽光，在枝條上輕搖輕擺，就像在輕聲歡唱。

金黃的陽光也照在林底下的小蕨上，但見每個小蕨葉上無不映照著亮眼的顏色，且無數的小蕨葉以葉海戰術的姿態，張了一張又一張的集陽扇，正貪婪地享受這難得的日光大餐。

金黃的陽光也還掉色在枝幹上，落下了下各色樣斑駁的黑影子：有俏麗的葉、敧斜的枝、淡雅的花，還有，調皮的人。

山徑再上，約走了 1 公里 餘，漸走出深密的山林，走上高聳的山脊。這裡有個小瞭望平台，往南看，又可以望見晨起時才打過招呼的層層山巒，時近中午，陽光正熾，隔著灰濛的空氣，山色全只剩淺淡的藍，但即便如此，最遠方的玉山山形仍是清晰可辨，宛然可親。

平台附近有幾棵玉山假山梨，這時正結著鮮紅的果實，卻不見山鳥前來覓食。這種生長於 2000 ～ 3000 公尺 中海拔山區的薔薇科植物，聽說在缺乏食物的寒冷冬季裡，是台灣獼猴重要的食物來源。想想，這個小瞭望台，最近或許可能是附近猴兒的大食堂呢！

過了瞭望台，山路明顯陡峭了許多。大塊的岩，爬滿一地的樹根，再加上不少供人攀爬的繩，手腳並用地抓石、援樹、攀繩，這裡的山路不再能漫「步」，更多點「爬」山的況味。

再上去一些，鳶嘴山的山頭全然變成了一片岩場，許多怪石嵯峨，偶然幾株怪松。帶著石英的岩在陽光下發出玻璃一般的閃光，閃光下又全是灰灰冷冷的岩，且全無立足的地方。於是就在岩與岩的隙縫邊上，有人釘掛了繩索，行人兩手抓繩，兩腳踩岩隙，腳下是風雲時起的深谷，就這樣一步步的踅過山岩側壁。

如岩與岩間不見縫隙，只見一片壁立的山岩，往往就可見一條長白麻繩在山岩頂端垂掛下來，這時行人只好兩手抓繩，用足吃奶的力氣，一步步的蹬上斜立的山岩上。還有時，壁太直、太高了，繩索也管不了事，索性就架一長木梯，也是手腳並用的攀爬上去。

有時岩壁不那麼高，也可不藉助繩索的幫助，順著稜線走上一段，但也絕不輕鬆。還是要手腳並用的，以各種瑜珈的姿勢，爬過一片又一片堆疊的山岩。

這時，四周已漸有展望。左邊陡坡下是大安溪上游的山野；背後是大甲溪流域、石岡、豐原、台中等市廛，更遠處的台灣海峽也彷彿可見；右側山壁下是大雪山林道蜿蜒著，再望遠，玉山山頭也仍清晰著。爬的累了，極目向遠，任山風輕輕拂乾汗溼的衣衫，也是人間一快。

快接近鳶嘴山頭，有一壁三、四層樓高的大岩壁，有好事者在上頭垂掛下一條繩，供喜好攀岩卻意猶未盡者拉著上岩壁上觀景。我的旅伴上了岩壁，兩腳懸空的坐在上頭，有滋有味的欣賞著下面大安溪流域壯麗的全景。換我上去，我的媽呦！就一線僅堪坐下的瘦稜，也僅有一塊可攀扶的小岩，要我兩腳懸空悠悠然然地坐在上面賞景，這可萬萬不能！無怪乎人稱鳶嘴山是「小黃山」，只有登臨此山岩後，才能明瞭其險、其怪，實無愧於此名號。

好容易登上鳶嘴山頂，山頂的展望果然不凡。鳶嘴山高 2180 公尺 ，屬於雪山西南稜一路延伸下來的山稜之一。這條山稜從雪山主峰開始，一路經火石山 (3310 公尺 ) 、頭鷹山 (3510 公尺 ) 、大雪山 (3530 公尺 ) 、中雪山 (3173 公尺 ) ，一直到小雪山 (2997 公尺 ) ，直線距離長達 21 公里 ，是雪山山脈所有支稜中最長的稜線。而鳶嘴，隱然承接著這條長稜，由西望去，有著美麗高山草坡的大雪山山頭似就在左近，大雪山的右後方，寬廣雄偉的雪山主峰就在上頭，雪山主的再右側，則可見中央尖山的一角。也因為雪山主、聖稜等大山在後阻擋，東北季風較無法在這裡肆虐，所以大雪山這一面的山腹裡站滿著鐵杉、冷杉等大木蒼綠的樹影，這也是當年要開發大雪山林場的原因吧！再細看，大雪山山腰裡似有一長條細線，那應該是岔往大雪山北邊山腹的「林道 230 支線」吧……屬於那一頁的山林開發史早已撕去，如今，唯餘這片靜默山林。

目光再回到鳶嘴山頭，山頂附近幾叢小灌木，點點星鴉站在小枝梢上，或凝神遠眺，或翩然飛翔在青天綠谷間，尾巴上一團白羽耀眼非常……這種智商很高的鴉科鳥類，據說是很恩愛顧家的，雄鳥、雌鳥除了會一起合作孵育小星鴉外，而且也力行一夫一妻、白頭偕老的制度。這不禁讓我想起我們剛爬上來的那截陡峭的岩稜路，有山友稱這段路是「愛情路」，因為男女朋友歷經艱難，又相互扶持地爬完這路，即便本無情愫，也會因此滋生愛情。如此說，山頂上的這群星鴉，不正是這段「愛情路」的最佳見證！

步下鳶嘴山頭，又是一路山岩陡下的「愛情路」，彷彿愛情的考驗總無止盡。而且更可怕的是，攀繩陡下的艱難可能還更甚於陡上，因為在 90 度陡下的山岩上你很難留意腳下是否有可以踏足的地方，在這裡，我和旅伴都曾經歷失足的危險，想想真險，要不是當時死命的抓住繩索，否則就滑落數公尺深的山谷裡，那時天色已漸暗沈，能否在天黑前平安地走下山去，還很難說。

也在陡下了一段岩壁後，看見了山岩上生長了幾株怪狀奇形的老松樹，他們怪奇的枝幹上這時結滿了松毬果，這也可以解釋何以不長松樹的鳶嘴山上，會住著一群嗜食松子的星鴉，顯然在山頭附近的山腹裡，並不乏他們喜愛的美食。

賞罷老松的枝幹，猛回頭，乍見鳶嘴山兀立尖銳的山頭，鳶嘴山的得名，就在於這兀立如鳶嘴的山頭吧！從這個角度看，更可見鳶嘴的氣勢及姿態。這時，午後的陽光正斜斜地映照在山頭的雲樹上，彷彿為雄銳的山勢，又暈染了幾分蒼勁的古意。

山徑再下，我們漸離開了陡峭的「愛情路」，又回到了一路平緩、樹林深密的稜線路上。在這裡，我們遇見了一隻巡山的大黃狗，牠的工作彷彿是為所有走山的人做前導，但見我們一路下山，牠就在前一路蹦蹦跳跳的引路，但牠下山的速度實在太快，經常都走到不見蹤影，後來，才又突然出現，繼續帶路……這樣「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地又三又四，但終究，牠還是盡責的把我們帶下山去。

順著這條平緩的稜線路再走 3 公里 餘，可以逕上附近的稍來山，一般的山友都是鳶嘴、哨來兩山連走，費時約 6 小時一天走完。但我們在途中耽遊太久，方走下鳶嘴山頭，日影卻早已低斜，只能順著往林道 28Km 的叉路，逕行下山。

這條下山的路是山友們自行走出來的，因為走的人不多，路底也不十分清楚，雖然有大黃狗忽前忽後的帶路，但矯健的牠似乎隨處皆是路，也不能全然信任。小心地認著路底一路往下，冬日的斜陽正低低的射進這片蔭深的山林裡來，昏黃的日光透亮在筆直的樹幹上，大樹爺爺頓時輝映著迷人的神采，叫人留戀讚歎不已。

冬日黃昏的夕陽雖已失了溫度、光采，但低射進這片山林裡，仍是一片綠光燦爛，這乏人走的山徑，不少美麗的大木巨樹，他們亭亭如華蓋的樹梢，以及筆直雄壯的枝幹，總令人不斷有新發現，也不停地驚詫歡喜。

五點多，天色灰暝，走下林道，再走回 27.05Km 的停車場，眼前，夕陽正把遠處的山巒搽上橘的、紫的、黛的……各種柔和美麗的色調。似也為這一天的鳶嘴山行，畫下了最美好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