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追求社會理想的熱情被壓制下去之後,在缺乏高尚感情的精神苦悶裏,在自我人格被約束的社會國度中,他們往往就會逐漸被低級感情所驅馳;他們若不在物欲橫流和功利、享樂的潮浪中被淹沒,就會耽溺於各種宗教與偽宗教的信仰與迷信中。這也就是六四之後,中國經濟不斷膨脹,精神污染與社會陰暗面卻不斷擴大的原因之一。另外,在人們普遍缺高尚的精神與信仰的寄託與追求之際,各種對超自然的迷信與妄想也就藉宗教或擬宗教的形式,趁機闖入了這信仰真空、精神貧血的領地。在中國這樣一個一向強調“精神文明”,仍然有著從小學至大學一貫的政治課,仍然“共產主義”要天天說的國度裏,“法輪功”的崛起與狂熱,確實有其社會深層結構中合理的內在聯繫。
這種情況不會只是在中國大陸出現,在其他一些威權專制的發展中國家也一樣。當個人感覺自己對國家、社會不能再有什麼作為的時候,他就會變成一個滿頭黃髮金髮濫用手機令人厭的被動而沒有創意的人,他就會變成心靈麻痹、功利現實或怪力亂神、邪裏邪氣;在這方面,年輕人和大人都一樣。
我這樣說並不等於六四學生運動本身沒有可議之處,相反的,大有可議之處。正如古今中外所有大規模的革命或社會運動,沒有不多少有其偏激、盲動、膚淺、權爭、失序等各種非理性的行為出現;所以才有人說出同樣有點偏極的話:“革命是什麼?革命就是少數野心家和大多數情緒化群眾結合在一起的產物。”這樣的話當然不是在告訴我們一個放諸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但卻真實的點出群眾運動有其一定的非理性與盲目的一面。六四作為一個自發性的大規模學生運動,自不能免於運動過程中的各種缺失。
首先,你要求民主自由,但你卻阻撓想回去學校上課的學生;民主自由的其中一個要義不是選擇的權力嗎?你這樣干涉別人的選擇權,不正違反了你正在追求的民主自由的理想嗎?其次,你反特權腐敗,但在廣場上,你們也發生不擇手段爭權奪利的事;你要政府承認你的組織,與你平等對話,但當政府各層級官員包括保守派的袁木、李鵬與改革派的閰明復、趙紫陽等出來與你們對話之後,你們怎麼不適度退讓,讓政府或改革派有時間去處理你們的訴求。你們把改革派都逼到死角,使一切變得沒有回轉的餘地。
六四來到端午,願借《橘頌》數言以為紀念,“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年歲雖少,可師長兮。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希望大家在物欲橫流的世界裏仍能保持獨立的人格與自我的清醒;年少的理想與追求仍有值得堅持、效仿的地方。屈原自沉,端午不老;八九漸遠,六四正年輕。值此端午,思我三閭大夫兮為六四招魂!(原載馬來西亞《東方日報》專欄" 人性基本面",3-6-2003)
附:余光中詩《媽媽,我餓了》
媽媽,我餓了
但是我吃不下
這麼苦的滋味整天哽在我喉頭
我怎麼吞得下?
媽媽,我累了
但是我睡不著
這麼重的感覺整夜壓在我胸口
我怎麼睡得著?
媽媽,我死了
但是我不瞑目
這麼慘的國家永遠烙在我魂魄
我怎麼放得下
媽媽,我走了
明年的清明節
記得來為我招魂
在民主的歲月
在這天安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