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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纸爱人》7
2006/12/12 16:00:28瀏覽218|回應0|推薦4

                 丈夫

 

  十年前的今天我来过这里,身边也是这个女人。当时是女孩,一个羞怯的女孩。那份羞怯让她轻得像缕云烟,飘上楼去。楼板在她的脚下毫无声息,像是为她铺了条厚实的红地毯。但现在这楼板禁不住地震颤了,明显地呈现出受压的样子。我走在这个女人侧后的位置,并故意慢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以确证楼板所表现出的那份属于她的频率。她的腰身仍是纤细的,甚至几乎完全没有肉感。仿佛只是岁月的风尘落了满身,才让这个女人那么地沉重起来。

  我由失望中生出一些怜悯,一些情欲。(情欲对于男人来说,往往就是对一些切实的美好所起的反应。)这一点点刚刚萌发的怜悯和情欲就这么潜伏着、等待着。等待她的脚步声和所有已婚女人一样踏踏实实甚至有些粗俗地响起来。

  我突然幻想着一截破旧的但擦磨得光亮的木楼梯,一级级中间凹着露出泛白的木质。一个生过众多子女的妇人,咚咚地走下来或走上去。阳光从侧面的窗子射进来,妇人的脸上红光油润,她的手里捧着热腾腾的食物,或是一盆洗净的绞成一股股的床单衣物。……

  这样想着,我的情欲越发高涨了,充满热情地去看我的女人。可惜!我的女人即不是个体轻如燕的少女,又不是个能作为生命象征的红脸妇人。她是那种长大了又没熟,甚至永远不会熟的那种女人。这种女人视优雅为生命。你瞧,她此刻正极小心地一级级踏上去,好象下面不是木板,而是一面面人皮鼓。

  显然,是我的后退令她的足声突了出来,而我最初对这声音的感受也一定影响了她。现在她一定比我更失望、懊丧。

  

  我对淼是太清楚了,她始终把自己想成仙子般的模样,优雅的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有一次,我陪她在新街口逛街。那里新建了一座豪华公厕。二楼是女用的,正对着中山路口,一道旋转的楼梯把每个刚刚排泄完的女人展示出来。我和一排男士靠着安全栏杆等待。中山路口人十分拥挤,也不时会有人向那道旋起的楼梯望上一眼。形形色色的女人们组成了一道路边的风景。大多数的女人都不免有丝羞怯,毕竟是被公布了一部分隐私。唯有淼下来的时候,昂首挺胸,步态超乎寻常地优雅,还向我挥了挥手。那样子就像从国际航班上下来的某位著名女人面对着记者群和闪光灯。

  后来,我有一次问她是不是向往一幢二层楼的房子?她一边点头一边就十分诧异地看着我,然后就感动地偎在我怀里,说她没想到我这么了解她。并一再追问我是怎么想到的?当时我就只好提了公厕的事。当晚的床上,她以沉默罢工。

  

  淼已经走到最后几级了,我快步跨上去想弥补一下刚才自己的恶作剧,她没让我有所表现,持之以恒地走完最后一级,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她的头完全没动,眼珠的运动也不大,但这眼神还是让我在意识中受到了闪电的一击。)

  右边顶头的那间是管婚姻的(即所有成文的性爱关系)。从那门口排出一溜男女来,我想都没想就往队后一站,淼也就在我的旁边站定了。不管怎么说我挺有排队癖好的。排在队伍里就有一种秩序,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群体。这些排在你前后的人通常不会随意改变。这让我有种稳定感,便于胡想乱想。出于同样的原因,我还喜欢坐火车,坐长途汽车。相对稳定就如同坐在书房,又有许多不涉及自身的外界变动来刺激灵感。就象许多爱伏在窗口看街景的人比那些街上奔忙的人更有灵感一样。

  很长时间才有一两对从屋里出来,我一边向前迈一步一边欣赏着他们。他们大多兴高采烈,完全不象我和淼的样子。我们就显得有点特别,这给了我不好的预感。凡是你与周围不合谐时,那肯定就要出点什么事,倒点霉。对此,我是百试不爽。所以一旦发觉自己不能隐身于背景,便觉得自己裸出了脆弱的部分,惶惶不安起来。

  果然,当我们排到并双双走近办公桌提出离婚申请时,被告知今天不办。那女人厌恶的神情就像我们俩个是重感冒的带菌者。我的预感使这打击加重了,愣在那里气愤着。我听到淼尽力柔和却又夹着自卫的傲气道:"为什么?"办公桌后的女人一声不吭,似乎多张一次嘴就会吸入几千万我们散发出的病菌。直到我脸上露出了极强烈的愤怒,大有猛拍桌子的可能时。她才一指门外,简短地道:"黑板上自己看!"淼扭头出去,我也就跟着。

  走道的一面墙上果然有块黑板。上面花花绿绿地出了板报,现在被排队的人群遮了。我们不便让别人让开,就隔着这些去结婚的人找我们的法定离婚日期。一大堆计划生育指南后我们又复习了结婚手续的条款,没想到也那么麻烦。当时怎么没觉得?也许十年前简单些?我这样想着,就看到了离婚手续。题目是用绿粉笔抄的,有别于前面的红标题。接下去是一大篇白粉笔字。离婚比结婚足足多了两倍半手续和材料,看得我头昏眼花。真弄不懂人们为什么对待离婚竟远比对待结婚认真?不过,即使今天办离婚,也假使我们带齐了一切莫名其妙的材料,我们也拿不到离婚证,我们不得不再做一个月的夫妻,以等待那张法定的文书。一个月?为什么需要它,当然没人会向你说明。反正与你有关而不允许你明白的事多着呢,我们都早已习惯了。

  最后我看到了那个角落的日程表,红字写着一三五结婚;绿字写着二四六离婚。红字和绿字同办公桌后面的那张脸一样显出爱憎分明的样子,但在黑色底板上都暗得很。不过,搞不懂的是为什么单日子办结婚,双日子却办离婚?若不是爱憎分明的人疏忽了,便就是顺了先结婚后离婚再结婚再离婚……的自然秩序。

  

  重新来到街上后,我发觉淼和我一样有点茫然失措,对下面的行动没有安排。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想讨好她的意思。

  "去红房子吃顿西餐?"

  淼和许多开化地区的女人一样,以吃西餐为表现优雅的最佳方式。自从N市开了家和上海同名的"红房子"西餐馆后,淼就不止一次地有去的意思,但我告诉她这不是那的分店,只是同名而已绝不同味,她就不吱声了。其实我完全知道她本来就是去吃这个名的,(或说是吃个氛围吃个文化,吃"红房子"所提示的那个童话。)而我却不想去体会她的心意,只因为我爱吃的是实实惠惠的溜肥肠。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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