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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06 10:10:16瀏覽2837|回應25|推薦303 | |
小夢露 小夢露打完卡,照例地挨到櫃檯邊,檢視會計放在臺面上前一晚的成績。一輪白紫的日光燈照在她濃妝的臉上,顯出幾分鬼氣的淒豔。那雙晶光砰射的顧盼水眼,此時機伶伶地梭巡著台簿,昨晚她只有四台,沒有撈到一個出場,心里老大不舒服,眼見許多新小姐都超越她,更是難受,把那黃經理記恨上了,要知道她以前可是待過“姚大媽”的大店的紅牌,現在委身在這家小酒店,這些沒有頭腦的死幹部還不好好地拉住她。 小夢露寒著臉走進平日供作休息的房間,欠身倚上沙發的一角,大夥兒注意到她那一身也不是啥新行頭,便仍然將興趣擺在黃經理的話題上。 留著四○年代共產黨黨員髮型的黃經理,胖臉上的油光和手上的雞腿相互輝映,她來不及咽下一口飯菜,接續說:“豬哥王說他從頭到腳用的都是名牌外國貨,眼鏡是普類伯的,襯衫是歪ㄟ司ㄟ嘍的,打火機是丟碰的,連隨便掏出來一隻金筆他都說值一萬多,嘿嘿……我就問他:“啊你那根是不是外國貨?”……他居然聽不懂,問:“那根?……”,那呢“掙笑噢”,把我笑死了……” 小姐們都打哈哈應著,那新來的蕾蕾更是逢迎:“豬哥王其實最軋意的還是黃經理啦,他可是哈您哈得厲害噢……” 黃經理咂咂嘴,有些得意,不意發現唯有小夢露沒有笑,目光立刻地稜稜橫掃過去:“小夢露啊,奇怪那豬哥王現在怎麼都不點妳台了?” 小夢露一時面上掛不住,抬頭怫然道:“誰知道他那根筋不對了,不就是有次他要帶我出場,我拒絕了他,他不爽吧,那次我忙不過來,他生氣了……” 黃經理毫不饒人:“應該不是吧,是有次妳說不舒服,要他買你出場,結果妳沒有回家,跟別人快活去了……豬哥王是好客人,可是不喜歡人家耍他……” 小夢露心虛訕笑:“我那里敢啊,怕是他誤會了……” “反正,妳自己看著辦吧……”黃經理餐畢,眼見煙灰缸?面已經滿是狼藉,不禁皺起眉:“喂,小姐們,等會妳們自己整理一下桌面,少爺都夠忙了……”再次遊目巡視,瞄到小夢露正打著哈欠,忍不住又數落:“小夢露,妳是昨天晚上都沒有睡覺?精神這麼差……學學蕾蕾,人家多敬業啊……” 黃經理走後,氣氛僵得緊,小夢露仿佛聽到了竊笑聲,非常不是滋味,睨那蕾蕾,怎麼看都是個婢子角色,不吐不快地:“就有人要破壞行情啊,賤到二張就去了,那廢話嘛,我以前在“姚大媽”那里,短五長八還是最基本的吆――” 忽冷不防地外頭的熱門音樂聲“轟”得打音箱暴響出,眾人皆駭了一跳,接著,肺癆般磕磕絆絆地不成調。小夢露乘機馬上起身開門,遙遙吼去:“發啥神經啊?那邊……”順便透口惡氣。 她直走到控音室,一壁裝腔罵罵咧咧地:“小紀,你要死了是嗎?耳朵都快爆炸了……” 小紀已經把音量控制好,望一眼小夢露,低聲道:“到底妳……是來了……” 他斜倚在椅子上,倆條穿著牛仔褲的長腿伸得老遠,那雙平日總是不安靜四處流動的躁眼,一旦固定在某個目標上,便如同著火一般要燒得彼此同歸於盡方休。 小夢露四下環顧,些微警戒回他:“你……說啥啊……” “進來一下嘛,我想多看看妳……” 她貼牆而立,裹著一身流離的紅光,像透明紙包裝好的精緻假人,小紀傾身向前,手指掠過她綢裙的下擺,小夢露閃開了一步,瞪眼說:“告訴你,你不要太……張揚噢,黃經理好像……有點知道了……這幾天,都不要打電話給我聽見沒?……”最後一句,她幾乎是用命令和狠聲地。 “今天晚上,我收工後會在家等妳……我快受不了了……” 小夢露倒吸一口氣,差點發作,但見半隱在陰影?的小紀的臉實有一種難得的俊美,想到他的年輕,他的勁道,一顆心又起了微波蕩漾似地企盼。 “再說……吧……我要走了……” “我會等妳的。” 她要走,小紀又拉住了她的手,她猛地抽回…… 事情就出在有個晚上,那夜,她喝得酩酊大醉,曲終人散得早,瘋鬧過後的她乏人問津,獨自在息了燈的房間里面混沌地昏睡,待悠悠轉醒,走路顛顛倒倒的她在電梯處碰到了也完工了的小紀。 “喝醉了?”小紀斜睇她一眼。 小夢露點點頭,仍舊一派潑辣:“媽的,給客人灌醉了,那個死陳胖子!” 她和他不甚熟絡,所以也不知道要說啥。經過一夜酒色的薰染,小夢露卻發現小紀依然清清爽爽,背著個背包,瀟灑得很,好似跟周遭的一切都毫不相干。就這“不相干”;使她的好奇興起。 電梯來了,在窄小的空間里面,他站在她身後,不知是否是她錯覺,她覺得他的鼻息突然噴得粗重起来,一時間,她從裸露的脖子延著脊椎一路酥麻……她試著站穩,卻老是搖晃,幾番幾乎就要癱軟到他身上,他也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去扶她。 那短短的幾分,他們給帶到了孤島上。 出了大門,料峭的寒風夾帶勁雨迎面撲來,殘妝的夜哭得迷迷糊糊,小夢露逕自佇立侯車,不知道怎得,只覺得心里面空蕩得厲害。她刻意不回頭,只當小紀是走遠了。 小紀忽然挨近:“好像車子很難叫……我看妳有等一會了……” “你還沒走?”小夢露詫異道。 “我就住在隔條街,不如……妳先跟我回家,我拿把傘給妳,到大馬路上應該會有車子吧……” 她低下頭,考慮片刻:“也好。” 也許是這驟來的風雨,小夢露殘餘的酒意里,落寞著一些東西,等到在小紀小心翼翼地攙扶下進了屋,那一斗室立刻有了真實的溫暖,一種光明和安全的包圍,使她懸著的身心觸到了一個落腳之地。 但,那慣了的養尊處優習性和不肯放下的身段還是使她不願意簡單地就如此被收服,她窩在椅子上,用了他給她買來的解酒藥後,眯著眼望著他。 “你多大啊?……當過兵沒有哇?……” “你不如問我是否到了可以為自己行為負責的年齡。” “這跟我無關,不是嗎?”她聳聳肩。
“是嗎?” 小夢露在小紀的自白上失神了半響,沒有明顯的動容,但也不是完全不動容。 她很少想過小紀說的這類的話,她其實也不甚瞭解自己真正的需要,只是這個社會教她,她可以善用自己的優勢走捷徑,她如此活著便是。 空氣中的粒子似乎逐渐溫熱而猛烈起來,小紀凝視著小夢露,一瞬也不瞬。那種安靜,看似靜,其實別有居心,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會教人顫震。都是下一步的風聲…… “或者,我該走了……”小夢露目光一避,終究打住。 “妳……可以睡在這里……現在已經很晚――” 這下她有理由直跳起來,破口就罵:“妳――妳以為妳是誰啊?我幹嗎要睡在這??……原來你也不是啥好東西……你們都一樣的,只想――” “好,別說了,拜託,我去替妳叫車,妳等著……” 小紀握了握拳也氣亟敗壞,拿了傘就毅然往外走,待一開門,小夢露卻一個箭步上前擋住他,她感到意猶未盡了:“我……又不想走了,怎麼樣?……” 這晚,倆人同睡在小紀的單人床上,但無論如何,小夢露的潛意識中還在和小紀討價還價,她覺得他的愛是新鮮的,有趣的,然,她的性,不會因為這樣的只是新鮮有趣而可以無償交換,是的,她的性一直是有價的,那是她一慣的認知,不會在一夕間改變。 但,她也是很享受,他讓她呻吟,感到生理上的快慰,和那些客人似乎不同…… 不過在最後,她還是死命保住了…… 不願讓人看到她脫妝的面容,所以她仍然堅持要回去,不管小紀如何想繼續用種溫存的方式表達他的心意。快天亮時,他們在街角道別,小紀惘惘地注視著灰沌沌的天光下,小夢露那張似溶入模糊中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臉。 “我們……何時再見?……我帶妳去……看電影如何?” “再說吧,妳知道我很忙的,妳不要一直盯著我,ok?……” 她一連幾天都躲著他,或許不是故意的,也或許是故意的,他在白天打去找她,她總是支吾閃過,她不知何以,就是想破壞他那無垢的世界,她在他的不快樂中得到一種快樂。在他的絕望中得到一種寄望。她一切都不確定,但就是不確定,使她的日子里面有種奇異的期待…… 這晚,生意不好,等了許久,那豬哥王才第一個來,黃經理進了休息室,點了五個小姐,蕾蕾在經過小夢露身邊時,對她飛去個眼色,小夢露感到如同自己挨了紀耳光。接著,又來了一桌,又點走了幾個,小夢露還上不了台,簡直火冒三丈,不由得浮著一臉的鄙笑,曾幾何時,她淪為和那些黑牌平起平坐? 她一緊張就胃疼,狠狠喝下一大口冰水,她捏起電話本子,走到外頭去打電話叫客人。 打了倆個,都沒有人接,她頹然放棄,一轉身,差點和身後的人撞個滿懷,她定睛一看,原來是小紀。 “你鬼鬼祟祟做啥啊?……”她沒好氣地。 “我那有,只是……我想告訴妳,我希望妳來,目的不是……只為了……我是……真的……想關懷妳……” “那你能給我啥好處?”小夢露話聲仿佛指甲刮玻璃:“我就因為不肯隨便跟客人那樣,經理就排擠我,我――” 忽聞廣播喚她的名字,也不等小紀再說啥,她立刻甩開他急忙跑去。 終於上了台,是個從來沒有來過的陌生男人,小夢露暗暗發誓,今天一定要有所作為雪恥一番,也因此,如同孔雀開屏各式媚態使盡,男子似被挑逗起來……小夢露見時機已到,一隻手伸過去放在對方大腿上,嬌聲道:“我看……這里不好玩,要不要換個地方?” 男人抿住笑;似乎也肚明:“條件說說看吧。” “今天,你買我一個全場,然後告訴我們的經理-,不,買全場就已經是最好的證明,只要這樣……我……”她飛個媚眼:“一切都由您了……”
“反正,不會讓你失望的……” “那……到妳的住處去如何?怕付完剩下也不多了……” 為這一口氣,她也咬牙願意了,好加在,男人倒也爽快,到櫃檯結賬時,她故意把聲音拉開八度:“各位,我可要閃人啦---全場哦!” 回到了她的家,小夢露才稍稍仔細觀看這個男人,路人甲一個,她幾乎不知道要如何記住他。但這又何妨?男人在她生命里面,來去的不都是面目差不多的。 “妳……為何叫小夢露?” 她丟了本像本給他:“看看我以前拍的,我可是在參加“模仿夢露比賽”中得第二名呢。” “妳……很上照呢……”男人津津有味地翻看著:“真想不到……”沒有再說下去。 想不到啥呢?……小夢露忍不住犯嘀咕;是想不到昔日的她和今天的她嗎?……是妝又脫落了嗎?但,現在已經再懶得補妝了,最好快點結束…… 倆人做愛做到一半時,電話鈴聲忽地淒厲地大響,小夢露幾乎是立刻想到了小紀,但,男人正在興頭上,把她壓住:“不要管它……繼續……” 她儘管迎合他,卻益發分心,夜深人靜,那不甘休的電話鈴聲一遍一遍地,仿佛像只困獸的呼嗥,隨著那不可思議的耐性,小夢露只覺得汗毛凜凜張開…… 待她稍晚茫茫地注視著那沒有號碼顯示的電話機時,男人已經從廚房里面自行倒了倆杯果汁給她:“親愛的,妳辛苦了噢,來,喝點東西……” 小夢露在黯朦中醒來,她頓了許久,才慢慢回溯起自己身在何處,稍稍移動,感到頭疼得正是厲害,男人……對了,男人,那人不在,鬧鐘指著六點二○分……天,還沒有亮嗎?…… 突然,她本能地發現有事情不對了,眼前的景象非常奇怪,她忙開了燈,猛屈身起。 房間里面是翻箱倒櫃,最私密的一個藏金處,也已翻了出來……她這時才想起她一直介意的;就是把這個男人帶回家,她在那一瞬間,就已經有警覺了--但,那警覺敵不過一個全場的榮耀和扳回一城的快慰…… 她其實是如此讓人一眼就看穿,何以會這樣,她難道真的不知道?因為不相信任何人,她把大把的錢都放在身邊,或許她喜歡沒事就數鈔票,在數那些鈔票時,她才是“活著”,是的,她用鈔票活著,卻從來不去思考“活著”…… 顯然,她等著這一天,等著證明自己的愚蠢…… 幾年來的大部分積蓄,居然就如此沒有了……她虛弱地跪倒在地上,實在想不透……這棟大樓沒裝監視器,男人的手几亦没,這一切看似巧合,卻絕對也不是巧合…… 而莫名其妙地,在洶湧的紊亂里面,小紀的臉,卻好像一張騶然對準了焦距的幻燈片,清晰地浮現出來。 那電話,是他打來的嗎?…… 她無心收拾這一片殘局,勉強立起身,緩緩渡到窗邊,打開窗子,高處盤桓的罡風刀割般地刮上她的臉,夾帶渢渢的威脅聲。遠處一排路燈下,憧憧往來著車輛。已經是入了夜,她整整睡了一天,是果汁里面的安眠藥作用。 如果串起所有,連那杯她會喝下的果汁,也應該不是巧合…… 她走到電話機旁,拿起了電話,撥了小紀的號碼…… 電話一遍又一遍地,她的心也越吊越高…… 終於,小紀接起了電話。 “喂?……小紀嗎?……” 有幾秒時間,小紀沒有出聲,接著,她聽見他在咽嗚:“我……昨天找不到妳,心情不好,所以我後來就……跑到一家PUB喝酒……應該是喝得太多了,然後……我就糊?糊塗得跟……一個陌生的女人……上床了……我……對不起你……小夢露……妳放心,我……再也不會糾纏妳了……妳好好上班吧,我們……不用再見了……” 奇跡似地,那櫥窗里面的木頭人的眼角,慢慢落下了一滴淚,在異常的痛苦中,小夢露卻似乎發現;自己有血有肉地一點一滴活了過來…… “怎麼……我的情形也和你的……一樣……”她涔然卻也激越地道:“我們……從新開始……這一切,都不算晚……真的……我……沒有怪你……” 小紀哭得更大聲了:“是真的嗎?妳……沒有怪我?……” “今天晚上,你在家等我……我要見你…………” 半小時後,她已經坐在梳妆檯前,仔細地,甚至可以說是隆重地化著妝…… 絕對不能讓“她們”和客人看出她的狼狽…… 但她心里明白,這妝,是為小紀化的。 在最沒有希望的時候和地位,卻升起愛的可能,這有多麼悲慘。 小夢露張大著眼睛刷著一根根的睫毛,努力不讓盈眶的眼淚再掉落下來…… 那會;壞了她的妝的。
后记:这是二○多年前的一万三千字的浓缩版(现在只有五千字),那时被收录在“海峡俩岸小说大展”,有趣的是,在当时出版者还想采访“姚大妈”,姚大妈和何秀子差不多齐名,现在八大行业看似似乎式微了,却在对岸兴旺…… 弄缩版我都不是很满意……目前写东西时有时还得吃止痛药……所以,也只有先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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