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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25 21:30:27瀏覽2103|回應28|推薦230 | |
突然想起了父親。 好多年來,一直被一種奇怪的情緒所迷惑,曾反反復複地問自己,父親是不是真的愛過我,就像在很多文章中所看到的,我是不是得到過所謂的父愛? 很多描寫父親的作品,都很感人,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就很經典,作為中學課文,相信沒幾個人不知道,而能成為學生課文的文章自然是文章中的極品。但那種情感我已經無法體會,因為父親還在我上小學時就去世了。 確實,小時候對父親的怨恨多於其他,他喜歡打人。我們家孩子挨打,不是扇耳光或拳打腳踢,那太野蠻。我們是鞭打,像新加坡的一種刑罰,非常傳統和程式化的懲罰。那時還沒有抽人的皮鞭,所以我們家用的是竹條。據奶奶說,過去的家法是竹鞭,長在地底下的竹子的根,那東西抽得更疼。還好,我們這一代改用竹條了,就是細細的竹枝,南方一些地方掃地用的大竹掃帚就用那玩意兒編紮的。從竹鞭到竹條,也算是文明的進步吧。 說到父親打人的癖好,就不得不痛說一回家史。據我所知,好幾代以前,我們的先人是在安徽一帶發跡的,徽商在明代很有名氣,而我家裏也出了位徽商,可以說曾經是家世顯赫,後來從湖南迁移到了湖北,到了我曾祖父那一代,那時,家有醬園、飯莊、田莊、船隊。那個小縣城,現在還有座很著名的酒店,叫章華酒樓,看《春秋》或《史記》就會知道,春秋時有位楚王非常愛惜一位美女,作章華台以居之。就那個章華酒店,原來歸我們家。後祖父一輩的幾個兄弟,把湖南的白米、湘蓮等販往漢口的和記商行,一次可達十幾條船的規模,在當時可不算小。只是沒有料到在長江意外出了翻船的事故,在洞庭湖又被水匪打劫,因此家道中落。抗戰時逃難,再遭遇美國飛機轟炸。53年時發生一場大火,三分之一的縣城燒毀,我們家的老宅化為灰燼,從此真的一貧如洗。 41年的時候,日本人在我們家鄉一帶製造過一次非常殘酷的屠殺平民事件,歷史上有記載的。就是那次,只幾歲大的父親在洞庭湖的蘆葦裏躲了好幾個晝夜,落下風濕,成年後轉成了風濕性心臟病。父親當過老師,昏到在講臺被送進醫院搶救,從此病修到去世。身體上的毛病,是他脾氣暴躁的原因之一。家道雖然中落,人緣還在,解放前祖父還一直是商會會長,59年又因攻擊大躍進的罪名被定為“地富反壞右”的壞分子。社會和政治歧視長期存在,這是父親脾氣暴躁的原因之二。結婚後老小一家,生活沒著落,母親因此做過民工,上河堤挑土,幫人做鞋(現在還懷念母親做的鞋子),家庭中的經濟壓力全由女人承擔,在父親這樣的傳統男人心裏,不僅愧疚,甚至感到恥辱,那是一定的,這是他脾氣暴躁的原因之三。這些道理當然是我自己後來想通,也或許是我在替他找藉口,但最早留在心裏的只有父親的兇狠和暴怒卻是真的,有時只為了一件小事,比如在外野了久一點才回家,要不,跟鄰居小孩起口角,父親的認定就一定是我的錯,竹條狠狠抽在背上你會想什麼?痛恨。當時真的痛恨他。 他去世的頭天晚上,我一夜都聽見狗哭,一隻野狗一直圍我們家那座破爛的毛草屋淒厲的哭著。到現在我都堅信不疑,如果晚上你聽到狗哭,那一定是有人要死了。 父親去世的那天,我沒有感到悲傷,甚至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家裏人哭聲一片,我卻安靜地吃完了午飯,背上書包要去上學。奶奶凶吧吧地呵斥:“你幹什麼去?”我說上學,她大吼:“你爸爸都死了還去上學?”就在刹那,我不知為什麼突然大哭起來,不是傷心,反像是一種純粹的發洩。 後來經常夢到父親,但夢到的始終是他去世後的樣子,直挺挺的躺在冰冷的湖水上或者其他什麼地方,總想把他趕走,但怎麼也趕不走,直到嚇醒,母親關切地詢問時什麼也不敢說。上大學,開始去想父愛母愛什麼的,我就不禁出現疑問,父親到底愛不愛我們?這個問題困惑了好久好久,然後一切都淡忘了。 前不久因為生活裏老遭逢不順,或許人到中年,感觸也特多,一度特別地無助和孤寂,某日一整天也沒吃飯,默默去睡覺,突然夢到了父親。我還是孩提的模樣,於是說:“爸爸,我好餓……”父親倒是很慈祥,一點找不到當年兇狠的德行,他和顏悅色地說:“餓了就讓阿姨給你做鍋巴吃。”阿姨一邊做鍋巴一邊嘮嘮叨叨地抱怨就知道叫餓,父親竟然只是笑了笑,摸摸我的頭頂,什麼也沒說。 醒來,發現自己的眼角濕濕的。 後記:本文是朋友口述,異色整理,朋友已屆不惑之年,和父親相處時間也不多,但在敍述時,還是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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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