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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01 10:10:56瀏覽475|回應0|推薦2 | |
居酒屋幾天都沒有開門。不大的店堂裏,只有淑卿和欣嵐兩個人。淑卿坐在桌前的長凳上,緊緊地擁抱著自己的女兒,好像生怕她會被誰搶走。 欣嵐緩緩地問:“媽,如果爸還活著,你可以原諒他嗎?”淑卿輕輕地歎息:“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又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呢?”欣嵐忽然想到什麼,她試探性地問:“媽,你知不知道是誰殺死了爸?”她顯然是在害怕媽媽知道真相後,會恨她哥哥——畢竟,哥哥是她的親哥哥,卻不是媽媽的親兒子。哥哥殺死了爸爸,她可以原諒哥哥,但媽媽可以嗎? 淑卿想了想,回答說:“我不知道。我想,有可能是施正傑吧。”說到這裏,淑卿的淚水又忍不住流了出來,“義海在居酒屋的時候說,如果他不殺了施正傑,施正傑就會殺了他。當時我還罵了他。如果早知道他馬上就會離開人世,我是怎麼都不會罵他的的呀。”欣嵐聽到媽媽的話,鼻子也是一陣陣的酸,但她感到慶倖:還好,媽媽不知道真相。 淑卿把欣嵐抱得更緊了。她關切地問:“欣嵐,你這段日子,一個人在外面過得怎樣?有沒有受什麼委屈?”欣嵐回答說:“媽,我最近在一個小電腦公司工作。大家都對我很好。我在那裏很快樂。只是也很想你和爸爸,還有姐姐。”淑卿的語氣輕柔卻略帶責備:“那你怎麼電話都沒有打回來過?”欣嵐很委屈:“我也好幾次想要打電話回來。可是我害怕你們找到我,我那時候真的不想回來,爸爸一定要逼著天霖和姐姐離婚,然後和我結婚。我夾在中間,真不知道怎樣做人。所以我猶豫了好多次也沒有給你們打電話。”淑卿知道錯怪女兒了,於是撫著她的頭,說:“沒關係,沒關係。這是爸爸做是欠考慮。不過,欣嵐,你向媽媽保證,你以後再也不要離家出走了,好不好?”欣嵐含淚看著媽媽,輕輕地點點頭。 欣嵐的手機響了,她擦擦眼淚,拿出手機來,是她的部門主管。主管那邊有些焦急:“淑菁,你什麼時候回來上班啊?”欣嵐不知如何回答:“我……”主管沒有等她說完,又接著說:“老闆也是的,沒跟我商量一下,就放了你的假。你不知道這幾天,廣告策劃部沒了你,真的跟死了一樣。大家都沒什麼幹勁,也沒有什麼靈感。淑菁啊,我跟你講,這裏真的不能沒有你。你明天一定會來上班,對吧?”欣嵐有些為難:“老闆,我。”主管不由分說:“淑菁啊,你如果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明天就回來吧。哦。我還有事,先掛了。明天見哦。”接著,主管就把電話掛了。欣嵐知道主管是個急脾氣,也沒有計較,只是她真的很為難。 淑卿問:“欣嵐,是誰來的電話?”欣嵐回答說:“是我們部門的主管,他催我回去上班。”淑卿看得出欣嵐有些為難,於是問:“你真的很喜歡那個工作嗎?”欣嵐起身,說:“是啊。以前,我也在信德、在長興工作過,但工作得並不快樂,因為我一直無法擺脫爸爸和江叔叔的勾心鬥角,無法發揮我自己的才能。可是在那裏不一樣。雖然那只是一個小公司,但每個人都是好朋友,大家即使是競爭,也會互相幫助。所以在那裏,我真的好快樂。”淑卿低下頭來,想了想,然後說:“可是你如果再去了,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欣嵐不假思索:“我可以常常回來啊。”淑卿不解:“怎麼可能?在大陸,即使再近,也要坐飛機。怎麼能常常回來?”欣嵐這才想起來,自己曾經欺騙過爸爸媽媽,於是解釋說:“媽,那封信裏寫我在大陸,是因為我害怕你們擔心我,又不想讓你們找到我。對不起,我騙了你們,我工作的公司就在臺北。不過,離這兒是有一點點遠。我明天如果要一早去上班的話,今天就得住在我和同事租的那個房子裏。”淑卿還是有一點點不能接受:“你今天就要走?”欣嵐安慰道:“媽,如果你不想我走,我就留在這裏。”淑卿想了想,說:“如果你真的那樣喜歡你的工作,就去吧。媽媽一個人習慣了。不過,你要記得常常給媽、給姐姐打電話。”欣嵐點點頭。淑卿接著說:“還要記得,再過幾個月,就不要再工作了。”欣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工作了?為什麼?”淑卿笑了:“你難道想要挺著一個大肚子工作啊?”欣嵐這才想起來,於是也笑了。 欣嵐還是害怕媽媽一個人在居酒屋會太孤單,於是說:“媽,那我走了,要姐過來陪你吧。”淑卿笑了:“我的欣嵐真的會關心媽媽了。不過沒事,媽媽一個人很好。你放心走吧。” 淑卿送女兒到路上坐了計程車,然後回到居酒屋。 空空蕩蕩的居酒屋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的心緒怎麼都沒有辦法平靜下來。想到那一天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想到二十多年前,龍三就坐在幾天前恩童坐的位置上,和她一起喝酒聊天;想到那一疊發黃的信,在烈火中化為灰燼;想到恩童站在她面前,那樣心疼地看著她的手;想到義海拔槍對著阿峰;想到她自己把義海趕出了居酒屋…… 心緒太亂。她拿出一塊抹布,在櫃檯上擦了起來。 恩童和阿峰在一個飯店吃飯,他們計畫這是他們在臺灣的最後一餐,因為事都已經辦好了,明天就走了。他們正吃著,卻聽到旁邊一張桌子有人在說:“你有沒有聽說,那個大富豪馬可仕死在街上了。”恩童和阿峰聽到這句話,不禁一驚,都豎起了耳朵。那張桌上的另外一個人說:“是啊。警方現在正在調查這件事,可是查來查去,也沒有查出什麼結果來。”剛才那個人繼續說:“哎,想他剛回來臺灣的時候多少風光。沒想到會死得這麼不明不白。”阿峰忍不住過去問:“這位先生,您是說,馬可仕死了?”那個人回答說:“是啊。你不知道嗎?”阿峰點頭:“哦。打擾了。” 夜冪又一次降臨居酒屋,淑卿並沒有覺得恐懼,只是心裏越來越亂。她想上樓去好好睡一覺——已經很久沒有睡好過了。她正走在樓梯上準備上去,這時,她聽到有人敲門。她心中一個閃念:會不會是恩童?但又馬上覺得自己傻:恩童有可能早就已經回美國了。那會是淑婷和天霖嗎?可這麼晚了,他們來做什麼呢?她想不清楚是誰,於是走過去,拉開了簾子。 隔著一張玻璃門,她看到了恩童。恩童一臉的憂慮,一臉的牽掛。他們只是輕輕地對望了一眼。淑卿迅速拉開玻璃門,於是聽到了恩童的聲音。“淑卿!”她感覺自己的心沉到了最低。她低頭,輕輕摸了一下燙傷的手,再抬頭,說:“恩童,你怎麼來?我還以為你已經回美國去了呢。”幾秒的無語。淑卿側身讓出一條路,對恩童說:“進來坐吧。” 恩童進來,還是坐在那張桌前,而淑卿,依舊在他的對面坐下。恩童問:“淑卿,義海兄過世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既然你答應把我當朋友,為什麼不讓我分擔你的痛苦?”淑卿起身,轉過去,只感覺淚水一陣陣往外湧。她背過臉去,不想讓恩童看見。可恩童卻走了過來。他低聲說:“淑卿你不要哭。你不知道,每次看見你哭,我的心就會好痛。”他走到淑卿面前,接著說:“淑卿,你傷心,就跟我說。我都懂。”淑卿抬頭看著他:“我何嘗不想跟你說?我又怎麼會不知道現在你是最懂我的人?可是,你應該回美國去,離開這裏的是是非非。”恩童看著她:“我本來是打算明天回去的。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叫我怎麼放心?我還是多留在臺灣幾天吧。這樣,你如果需要有人陪你說話,我可以隨叫隨到。”淑卿顯然不願意恩童為她做這樣多:“恩童,還是生意要緊。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會慢慢平靜下來的。”恩童的眼神十分的真誠:“淑卿,你不要這樣說。在我的心裏,朋友遠遠比生意重要。”淑卿看著他,覺得自己真的好想借他寬闊的肩膀好好靠一下——她的愛,她的恨,她的笑,她的淚,有誰會比他更瞭解呢? 阿峰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在門口敲了幾下門。淑卿和恩童迎了過去。阿峰也來不及一一跟他們打招呼了,直接對淑卿說:“淑卿夫人,我是來接我老闆回去的。”淑卿和恩童都有些不知所措。恩童問:“阿峰,你這麼急接我回去,是出了什麼事嗎?”阿峰回答說:“老闆,你把手機忘在賓館了。剛才爺爺的醫生打電話過來,說爺爺突然突然得了急病,希望你可以馬上回去一趟。我剛才已經去買了今晚的機票。你現在跟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吧。”恩童從小失去父母,是爺爺辛辛苦苦把他養大的。他對爺爺的感情可想而知。他聽到阿峰的話,一下子懵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對淑卿說:“淑卿,你自己保重。我要走了。”然後,他跟著阿峰,匆匆從居酒屋跑了出去。 淑卿站在門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她不知道他的背影為什麼那麼像他的“哥哥”陳龍三。那一年,龍三離開的時候,也是那樣的匆忙,身後留下的,卻是他和她一生的遺憾。她覺得好可怕:自己會不會是把這個人當成了自己想念了二十多年的龍三了呢? 她不能回答自己的問題,她只知道自己好害怕他走,好害怕他像他“哥哥”一樣,再也不回來。她覺得自己好自私——恩童不是龍三,恩童不應該留在這裏,不應該被這裏的恩恩怨怨影響到。即使她需要他,她也沒有理由留下他。“但是,”淑卿想,“我只是去送送他,應該可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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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