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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力量-一千次的晚安
2015/03/24 00:38:56瀏覽1555|回應2|推薦16

    僅僅拍過四部長片的挪威導演艾瑞克波貝,每部作品都深刻的碰觸生命內在的自省,前作《心靈暗湧》探討加害者與受害家屬的陰霾與救贖,獲得影展熱烈回響。《一千次的晚安》則以導演戰地記者的自身經驗編寫而成,為了突顯戰地記者面對工作、使命與家庭之間的掙扎,他將主角改為女性,由茱麗葉畢諾許來詮釋這位與眾不同的女記者。

    蕾貝卡是位傑出的戰地記者,總是身入險境,藉著攝影機將衝突地區的真相傳播到自由世界。跟拍喀布爾自殺炸彈客,受到爆炸波及受傷,於是返家療養,劫後餘生,她決定不再重返衝突地區,她說:「我有二個孩子,還有丈夫。」這是一個女性戰地記者的兩難,工作與家庭,該如何兼顧。

    攝影機是她的工具,拿起攝影機她充滿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憑著直覺深入戰火不斷的戰亂區,她將鏡頭對準目標對象毫不猶豫,不帶情緒的拍下以聖戰為名,玉石俱焚的年輕女孩影像。即使在爆炸中受傷,她仍掙扎起身,繼續完成拍攝工作,她的專業,她的堅持,說明了戰地記者是她的天職。

    卸下戰地記者的角色,她和許多女性一樣,是個妻子,是個母親。然而攝影機對她的家人,卻更像傷人的武器。天真的小女兒麗莎開口先要禮物,丈夫馬可斯預先準備為她解圍。親友詢問「久別重逢」的感覺,馬可斯表示「鬆了一口氣」,丈夫的無奈,為壓抑的情緒埋下伏筆。麗莎接著向母親告狀,姊姊史黛看到網路報導哭了。親友卻說:「你們媽媽生來就很強悍,什麼困難她都能克服。」尚未社會化的小女兒,眼中的蕾貝卡只是個母親,工作並無意義。史黛雖然對於母親的缺席不滿,更擔心的卻是母親工作的安危,愛與怨的矛盾,成為青春期的複雜情緒,這些難題考驗著親友眼中勇敢強悍的她。

    翻閱史黛的生活剪影,成長的重要日子,母親幾乎都缺席。喜歡繪畫的史黛,獨獨畫不出母親的臉,唯一具像的畫作,是母親昏睡病床的素描。艾瑞克波貝充份掌握「影像」這個電影主題,巧妙運用畫面形成無聲的力量。史黛從未抱怨母女聚少離多的心情,然而愛的虧欠,卻是蕾貝卡無法忽視的內疚與罪惡感。錯過史黛的成長,接下來是否還要錯過麗莎的成長?

    然而缺席並非蕾貝卡家庭角色的最大困境,而是關愛。馬可斯憤怒質問蕾貝卡:「你跑去那裡做什麼?」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攝影記者有太多場域的選擇,為何讓自己身陷險境。蕾貝卡提醒馬可斯當初吸引他的原因,不正是自己的熱情與衝動!愛她與眾不同,卻無法接受她選擇與眾不同,這是親密關係的矛盾,因為關愛,所以恐懼。馬可斯在意的並非聚少離多,而是無法安撫處在不定時炸彈的恐懼內在。隨時苦等電話,隨時做好接到惡耗的準備,隨時面對無法預測的問題,未知的恐懼,他再也無法承受。

    這同時也是蕾貝卡的難題:工作與家庭的取捨。她對馬可斯承諾不再回戰區,馬可斯卻不相信。比起蕾貝卡,馬可斯顯然更了解她,他知道這只是倦鳥歸巢的重覆循環,那種冒險的細胞彷彿根深蒂固,療傷止痛後立刻蠢蠢欲動,她總是在等待著下一次出擊的召喚。

    果然收到行李,她的工作本能立即被激發,迅速完稿,雜誌社卻因華府干預,擔心美化自殺炸彈客效應,不准刊登。這段插曲成為價值觀最深沉的辯證,戰地記者的每一次報導,每一張照片,都是冒著出生入死的危險,報導如果無法發表,她的犧牲便功虧一籄,更何況:「人們對女星走光感興趣的程度,遠高於對世界大事的關心。」但是偶有那麼一次,就像肯亞事件中,她的報導使得聯合國立刻緊急加派部隊,「照片的力量」或許就是最大的回報。媒體的載舟覆舟,強權主義者對於媒體的愛恨與干涉,說出了現實的矛盾與無奈。然而對蕾貝卡而言,戰地記者的選擇,或許已非價值,而是不得不為的天賦使命。

    也許因為自身經驗的投射,導演將蕾貝卡與史黛母女之間的互動,詮釋的相當細膩而完整。母親雖然在自己的生命裡幾乎空白,然而史黛卻參加非洲研究的社團,甚至熱烈期盼與母親同赴非洲收集資料。為何朝夕相處的父親,安定的生活觀未能影響史黛,是遺傳、或者天生氣質,還是對母親工作的好奇,進而產生移情效應,不得而知。然而史黛的確逐漸走上與母親相似的道路,導演漸步漸趨的呈現了史黛心路歷程的典範移轉。

    史黛的非洲研究打開她與母親相互了解的那扇窗,非洲女孩瑪麗的故事,讓史黛從平面的世界進入立體,她開始認識非洲民族的悲劇與西方資本主義的貪婪,了解母親的職涯取代了對母親缺席的不滿。接觸事實的渴望挑起內在的潛能,她積極說服母親同赴肯亞,擇善固執的性格彷如母親的翻版。她問母親怎麼開始從事戰地攝影?蕾貝卡回答:「我年輕時就很憤世嫉俗,而攝影是拯救我的唯一出口,讓我得以用它抒發情感,讓我能平靜以待。」史黛問她:「你現在還是想嗎?」蕾貝卡說:「但我學會與它共處,將它融入工作。當你面對世間這一切,恐怖人禍,永無止盡的苦難,我希望人們在喝咖啡看報紙時,可以看見、感受並且有所行動,這就是我所企盼的。」拿起相機的手是為替弱勢發聲,那是更高層次的母性。了解是同理的起點,史黛接納母親的選擇,肯定母親的工作價值。母女攜手,在相知中和解。

    但是,史黛肯定的是戰地記者的蕾貝卡,並非母親的蕾貝卡。當衝突來臨,弱小的孩子需要的是母親的庇護,而不是衝鋒陷陣的英雄。蕾貝卡的本能卻讓她做出相反的選擇,她的確是個100分的專業記者,卻是個不及格的母親。她對史黛說:「有一天當你長大,你會了解自己的本質,會發現自己有多麼無能為力。對那些存在你心裡的吶喊。我的人生從那裡萌芽,卻無法將之徹底抛開。」誠如馬斯洛的理論,如果那就是我們天賦的使命,我們只能宿命的全力以赴。

    然而敬業的冷酷卻讓女兒心碎,史黛以鏡頭代槍連續掃射,無言的抗議成為最深沉的痛,對母親與女兒都是無解的難題。可是在非洲報告的資料整理中她卻逐漸理解母親,並且找到和解的空間:『當我想到那些天天生活在驚恐中的孩子們,他們顯然比我更需要她。』接受不完美的母親,並且以超越母親角色的母親為榮。蕾貝卡問她:『你還是害怕嗎?』她回答:「是的。沒有關係,麗莎說我們有全世界最勇敢的媽媽。」原來孩子會用自己的方式原諒父母,只是史黛原諒了她,但蕾貝卡要如何原諒自己,那個失職的母親!

    再次回到喀布爾,報導相同的自殺炸彈客議題,相對前次拍攝的專業與果斷,這一次當她看著與史黛年齡相仿的少女綁上炸彈,成為民族主義的復仇工具時,卻無法按下顫抖的手,只能微弱呼喊著:「你們必須停止這件事,去阻止。」她無奈的跪地痛哭,而同樣背向跪地痛哭的是少女的母親。兩個母親,一個不忍心,一個忍不下心,畫面成為比文字、比語言更強有力的控訴。蕾貝卡終於了解,他的天職不只是戰地記者,還有母親,即使無能為力,仍是不變的事實。

( 休閒生活影視戲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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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爸爸
等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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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07 00:26
戰地記者的生活是非常艱苦和矛盾的,他(或她)是與強勢的ㄧ方並肩前進,期望勝利,然而在戰後卻必須報導失敗方的悲劇下場,她的心不斷的在渴望勝利與同情失敗間鬥爭。有人性或是母性的人是做不了戰地記者的。蕾貝卡最後終於崩潰了,希望她能平安回到家。
selene(seleneyang) 於 2015-05-11 13:48 回覆:
所以人生要兼顧完美角色, 並不容易, 取捨總是需要付出代價, 感謝來訪與寶貴心得.

Sir Norton 魯賓遜,救命!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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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31 15:25

正反面的不間歇的衝突,周而復始的荒謬和矛盾,就是浮世繪的萬千的生態。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