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筆記]逗趣的文人幽默

2011/11/17

作者詩影

 1.稚老的諷刺藝術
   稚老就是追隨國父多年的吳稚暉先生。他畢生推行國語運動，提倡學識與思想自由，是一位有眼光又講究操守的學者。
一般人都喜歡攀龍附鳳，以抬高自己的身價地位：民初有所謂「我的朋友胡適」之類的笑話。做事喜歡腳踏實地、厭惡沽名釣譽的稚老，曾經給一位年輕畫家難以忘懷的教訓。
這位年輕的畫家，準備在台北新公園開畫展。他的作品都是「花非花，霧非霧」般的抽象畫。畫家為了廣開知名度、增加作品的價值，特別挑選了一幅得意的傑作，請稚老品賞題字。　  
　  稚老不喜歡阿諛附勢的人，對冒昧造訪的畫家存疑，端詳那幅畫之後，以寫實的筆調題了兩行字：
   遠看一朵花，
近看像烏鴉。  
　  畫家眼看自己的期待落空，心裡忐忑不已，以為稚老看不懂他的畫，連忙解釋說：「我這一幅是風景畫，而且我特別用心……。」
稚老還是面無表情，不慌不忙提筆又寫了兩行字：  
　  原來是風景？
嗨呀我的媽！  
　  畫家自覺沒趣，領教了稚老的人品風格，只好摸著鼻子離去。…………
   〔閱讀啟示錄〕何必沽名釣譽　  
 實質的我，腳踏實地，一步一腳印，努力耕耘，累積財富和榮譽，經營之神王永慶先生稱得上是這類人物的代表。虛幻的我，沒有什麼實力，作為也不積極，心裡只想一步登天，幻想一日成為千萬富翁或是眾人皆知的知名人物。臺灣社會這種沽名釣譽的人，多得有如過江的鯽魚。
最常用的「登龍術」，就是利用名人、高僧或是媒體的加持，「我的朋友馬英九先生……」、「達賴喇嘛親自為我灌頂……」、「東森電視臺美鳳強力推薦……」不僅有筆跡簽名為證，而且合照圖文並列。像文中愛好「攀龍附鳳」的畫家，為了提高知名度找吳稚暉先生提字，在現在的社會更是司空見慣，一點也不稀奇。
更糟糕的是，假借名人沽名釣譽之後，還去騙人財色，幾近無恥透頂的地步。許多騙徒所以能夠得逞，除了用三寸不爛之舌，蓋得天花亂墜，最常見的是假藉名人的頭銜推銷自己或產品。
虛名可以哄抬炒作，能力永遠如實存在。我看過年輕時勤於筆耕的文壇朋友，現在忙著當評審或參加活動，但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新書出版了。在我眼中，他沉溺於虛名中，文學生命其實已經死了。
   2.猢猻面孔似文樹
   毛髮髭鬚都是天生自然的產物，滿頭白髮是衰老的現象，或是智慧智慧的象徵；滿臉髭鬚是性格的表象或是髒穢的外相，都隨個人的觀點而有所不同。
唐朝安西牙將劉文樹，因為文思靈敏，口才善辯，對奏章能提出自己的卓見，獲得唐玄宗的嘉許。但是，他的臉頰長滿了髭鬚，外貌看起來好像猿猴，古代又沒有脫毛劑、刮鬍刀之類，只能任它叢生了。
因此，有人幫他取了「猿猴」的綽號，他覺得是一種恥辱，聽了很火大。
唐玄宗心血來潮，命令伶人幡綽寫一首詩，準備戲弄劉文樹--譏嘲他不是人，和「猿猴」同類。劉文樹得知這個消息，帶著金銀財寶偷偷賄賂幡綽，請他筆下留情，不要把他寫成猢猻，以免天下人都嘲笑他的面貌。
幡綽收了禮物答應了他，但是皇帝的命令難以違抗，於是只好寫出這樣的詩句：  
　  可憐好個劉文樹，髭鬚共頰頤別住。
文樹面孔不似猢猻，猢猻面孔強似文樹。
　  玄宗皇帝唸到第四句，開懷笑彎了腰；劉文樹聽了氣憤難忍，跑到幡綽家裡問罪。
幡綽答辯說：「我只寫猢猻像你，可沒有寫你像猢猻哪！」
明知幡綽狡辯，劉文樹也無可奈何。要怪也要先怪自己，為何那麼在意臉上那叢像猴毛的鬢髮和鬍鬚。
   ………
   ﹝閱讀啟示錄﹞不必在乎有形物  
　  民國七十幾年，聽到作家朱西寧說的一句話：「重世人所輕，輕世人所重。」三十年之後，我還清楚記得朱老師的意思：世人追求短暫的名利財富，當個文人要追求千秋萬世的永恆價值。
滿面髭鬚的劉文樹，其實不必在乎外表像不像猢猻。現在有些男人，巴不得長出鬍鬚呢！因為滿臉髭鬚是男性的表徵，能彰顯女人所缺少的氣概和味道。沒有長鬚毛的男人，有可能還求之不得呢！
朱杜之有一首《詠白髮》的詩：「白髮新添數百莖，幾番拔盡白還生；不如不拔由他白，那得功夫與白爭。」可見，他對天生的髮髭，非常處之泰然。
許多人害怕長皺紋、生白髮，其實衰老是自然的現象；利用化妝或整容的技術，只是一種表象的粉飾而已，對於實質的軀體，並沒有絲毫助益；如果對事樂觀、對人和氣、心態年輕化，反而會減緩皮肉的老化現象。
生命中，只要沒有負債，有了起碼的溫飽，就不必太在乎有形的物質；永遠擁有無所愧疚、樂觀進取的心靈，這樣的人生，可能比為了滿足虛榮而忙碌偽裝還要好。
   3.怪傑李敖的趣味詩
 　  李敖是近代的怪傑，他率性而有勇氣又有膽識，思想上是政治強權的死對頭，文學上也領一代風騷，說話和做人都出於真性情，他自我吹噓說：文章寫得好，白話文五百年來第一、二、三名都是李敖。雖然有點狂傲，但不論是他的敵人或是朋友，大概都無法否認：頑童李敖，有他獨特的個人魅力。
李敖的大思想、大學問，或是大問題，我們留給專家學者去研究吧！在這裡，我只介紹他早期的兩首小詩，以彰顯李敖的小可愛、小趣味，或是那麼過眼雲煙的小軼聞。      《詠長袍》
袍
你瞧
純國粹
大擺大搖
破褲不用補
校警管我不著
隨風揚起飄飄飄
哈巴狗見了我就逃    
   李敖除了筆不離手、手不離書，早期也是中國長袍不離身。除外，從這首在學生時代寫的一至八字詠長袍詩中，也能看出他桀驁不馴與厭惡阿諛的個性。
李敖喜歡美女，美女也喜歡他的才華，至今譜出了不少「郎才女貌」的故事。男人本色，色的動力來自哪裡？有精有力才能色，李敖寫過趣味十足的《精子詩》，詩云：  
　  顯微鏡裡看精子，千萬小我在一起。
搖頭擺尾胡亂擠，他們每個都姓李。
   李敖的詩文，取材從不避忌諱世俗規範，他以文學反抗政治威權、以色情文學打破禁忌，連微小眾多的精蟲都能趣味入詩……李敖是怎樣的人呢？雖然眾說紛紜、評價不一；但是誰都不能否認─李敖就是李敖吧！
………
閱讀大師有趣的小詩，我也手癢寫首打油詩吧！我的〔讀後詩〕說李敖，詩云：
　  趣詩不只詠長袍
精蟲成群把頭搖
大師李敖是怪傑
著書叛逆曾坐牢  
   4.大千的風流雅趣
 　  張大千的畫作，曾與畢卡索同台展覽，在繪畫上的造詣，稱得上是近世一傑。除了書畫藝術上的成就外，他的談吐幽默有趣，不論是說笑話或出謎題，經常語帶雙關，亦莊亦諧，引起聽者禁不住莞爾一笑。
他的朋友曾經對他說：「我後悔沒有把你的笑話，輯成一本張大千笑話集，保証成為暢銷書。」
大千聽了哈哈大笑，猛搖頭說：「不行啦，我講的笑話都是女士們不能入耳的，哪能登大雅之堂─出書呢！」
現在，我們來閱讀他二則高級笑話吧！
有天，許多詩畫家聚集在他的「摩耶精舍」，張大千一時興起，想輕鬆一下場面；想到中國文人的「題壁詩」，他對著眾人說：
　  詩人壁上題佳句，想必詩人丈二長；
若非詩人長丈二，如何放屁在高牆？
　  大千講完，發現在座的詩人有些尷尬，馬上補充說：「各位詩人勿見怪，寫詩我也會打油幾句，書法我也會塗鴉幾行；如果我的笑話罵人，我大千也在被罵之列。」
幾句話打了圓場，賓客們又歡笑起來了。張大千又說：「會寫書法，又愛吟詩的人，都喜歡題詩在壁上，有首打油詩為證。」  
　  牆上題詩句，為何牆不倒？
那邊也有詩，將牆頂住了。（了，音：ｖㄌ一ㄠ）  
　  張大千兼具雅俗，除了喜歡吟詩撰聯、談文論藝，也會出謎語讓大家猜。有次聚會將散，他講了一個最堪玩味的謎語，請大家猜猜看，謎題是──  
　  奴本深閨弱質，生來潔白無瑕，遇到風流子弟，
帶奴黑處玩耍，任他翻雲覆雨，不斷上上下下，
待到心滿意足，才肯將奴放下。
唉呀！那無情的冤家，最後還將奴狠狠一插。  
　  那群藝文界的朋友，猜得面紅耳赤，都猜不著謎底是什麼。過了幾天，紛紛到精舍問究竟，大千哈哈大笑地說：「你們這群風流子弟，只顧玩弄人家，卻連她的姓氏都不知，真是無情呀！他就是韓文公為她作《管城子傳》的毛筆。」
這就是一代國畫大師的風流雅趣。
………
文學藝術作者，想像力豐富，也比較不拘泥於世俗的道德禁忌，讀了大千的謎語趣味詩，感染了那高雅的風趣，我有感寫了一首〔讀後詩〕，云：
　  大千雅興說色謎
聽來臉紅是毛筆
吟詩作畫當大師
談笑風趣是業餘
   5.半副聯子的遐想
   宋湘，字煥襄，嘉慶四年進士及第。他不但詩詞造詣很高，而且為人不拘小節、詼諧成性。有一天，他到某觀音庵參拜和遊覽風景。該寺的住持知道他的文名，準備了「文房四寶」說：「宋才子，請您撰寫一副聯，以增加敝庵的光彩。」
「沒有問題！」宋湘豪爽地回答，然後說道：「但是，要把這一副聯貼在門口，讓來這兒參拜的善男信女賞玩。」
「一定！一定！」老尼喜出望外，猛點頭說好。
宋襄執筆揮毫，卻只寫了八個字：
　  一條筆直
兩片半開  
　  老尼書讀得不多，不是很了解那八個字的意思。但既然是宋才子親筆寫的，她高興的遵照吩咐把它貼在門柱上。
前來進香的男男女女，進庵就看到宋湘寫的對聯。細細品讀，有的難免會想到男女的性器官，莫不罵宋湘輕薄無禮。
這個消息口口相傳，遠近的文人雅士，莫不爭相來看這半副聯，造成了該座庵寺遊客絡繹不絕，香火因而鼎盛。
幾個月之後，宋湘又來驗收成果，聽到有人責罵他「無恥」的聲音，他一句話也不說，又提筆各加了三個字，變成──
   一條筆直西遊路，
兩片半開南海門。  
　  知道這個事件的人，對宋湘的幽默和才華，都豎起大拇指稱讚。
………    
   ﹝閱讀啟示錄﹞帶點情色的遐思
　  傳統對男女親密的狀態，在教育上不論是軀體「敦倫」或是文學「描繪」都極為隱密。其實「性愛」，原本就是人性的本能，傳宗接代之所必需；何必如此忌諱呢？
我寫過一本情色小說，描寫魚水之歡的情節，相當精采，出書前我要求出版社設為「限制級」；我也寫過一首情色詩送給老婆，說不定她會終生欣喜它的存在。
「一條筆直」和「兩片半開」，一般人聯想到男女的性器官，所以罵宋湘輕薄無禮。宋湘應是故意留下伏筆，讓人去遐思和議論，好吸引香客前來觀賞，以達到為寺奄宣傳的效果。
宋湘的戲謔與文才，令人讚嘆。最後完整的這對聯子，前句寫唐僧玄奘往西方取經的故事，後句寫南海普陀山觀音大士所居的庵門，可說是神來之筆。
   6.宋湘喜歡雨淋赤壁
 　  讀了上面的故事，再來說一則他的趣事。
小時候，聰明好學的宋湘，因為家貧而替人家牧羊。有一天，他偷閒去拜訪當地的進士；進士看到來訪的是沒沒無聞的小孩，便出了一個句子測試他的才智：
「小子無知，敢入深山尋虎豹。」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敢來拜訪我這種博學多聞的人。
進士有點瞧不起他。宋湘年紀雖小，卻胸懷大志，一點也不羞怯地以蛟龍自喻：
「蛟龍未遇，暫留淺水伴魚蝦。」
通過了進士的考驗，宋湘的機智與文才，因此名聞於鄉里。但是他有個隨地小便的壞習慣。
有一天，宋湘放牛途中，因為尿急難忍，在員外郎的屋角小便，被人撞見了。員外郎聽說他的文思敏捷，故意為難他說：「你在我的屋角小便，我出個句子，如果你對得巧，就免處罰；不然，我要罰你把撒尿的地方清洗乾淨。」
員外郎出題說：「石落銀河，震動滿天星斗。」
宋湘即刻對上：「雨淋赤壁，洗淨萬里江山。」
宋湘把在屋角小便，想成雨淋赤壁；情境詩意盡出，員外郎驚嘆他敏捷出色的才華，當然原諒了他。
宋湘考上秀才，坐船到省城考舉人。船隻夜泊在河邊時，他又偷偷跑到船尾小便。在河邊洗衣的姑娘恰好看到了。她生氣地跑到船上興師問罪，船主說：「小便的人就是嘉應才子宋秀才。妳要怎樣？」
「讀書人，竟然如此無禮！」姑娘氣憤地跑到宋湘面前說：「我出個對子，你能對上便罷！對得不好，今夜就你別想在此停船過夜！」
「白面書生，肚中無文休想貴。」姑娘說。
宋湘看看眼前的小姐，身材玲瓏有致，以戲弄的口吻回答說：「紅顏女子，腰間有貨不愁窮。」
該女子聽了，心裡高興，滿面嬌羞，不好意思立刻離開了。
………
   ﹝閱讀啟示錄﹞幽默感化解尷尬
　  宋湘的文才和機智，當然不在話下；還有一個值得探究的，是面臨尷尬時，如何利用幽默感化解僵局。
進士仗著自己的飽學，羞辱宋湘是「無知小子」，宋湘聽了如果惱羞成怒、反唇相譏，除了有失風度外，還會造成不歡而散。宋湘以蛟龍比喻自己，暗喻將來會有出頭的一天，很幽默也很得體地痛擊了對方的不懷好意。
在人家的牆角小便，是一件有傷風雅的小事。員外郎當然沒有責備的意思，出題徵對，是源自幽默的本性；宋湘以「雨淋赤壁」比喻小便，是一種高度想像的幽默，誇張式的趣味盎然而生。
第二次也是因為撒尿，被姑娘看到了。「肚中無文」是姑娘對他的批評；「胸中有貨」是他對姑娘的讚美；雖然有「吃豆腐」的意思，但是哪個姑娘聽了，心中不嬌羞驚喜呢？
國人向來缺乏幽默感，面對批評或尷尬的場面，經常喜歡採「以牙還牙」方式、硬碰硬直接反擊，弄得兩敗俱傷。我覺得應該效法宋湘的幽默，來化解彼此間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