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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4/29 17:44:44瀏覽918|回應0|推薦7 | |
壹
「你在幹嘛!」主任美麗把頭湊到我的電腦螢幕前,像埋伏許久終於抓到嫌犯的警探般的興奮,「不是說上班時不可以surfing嗎?」 「surfing?衝浪?現在?」好險,不只是我,還有其他湊過來的同事也一臉狐疑。 「你們不是沒幾歲嗎?怎麼連這個字都不懂啊!surfing就是在網路閒逛!嘖!」主任揚起二五八萬的下巴,雙手插腰。 「ㄟˊ!你怎麼逛的是K大的網頁啊?」大喇叭斜著眼看我,與其說是關心,不如說是偷窺。 「……」我沈默,然後看著錶。 「各位,各位,把晚上空下來,mary說要請吃飯,她考上研究所了,要謝謝大家。」主任把電話擱在肩上說。 主任這一接話,我就知道毀了。 果不其然,大喇叭瞬間turn on。 「看不出你這小子,對人家mary有意思啊,還特別上網查榜單。」 「你可別想太多,人家可是人如其名『美女』一個啊!」大喇叭故意噘著嘴把「美女」念成ma~~ry。 同事們先是笑成一團,然後你一言我一語,一搭一唱地瞎起鬨,辦公室頓時變成蜂窩,嗡嗡聲不絕於耳,被晾在一邊的我,一臉苦瓜。 貳 晚飯後走在去寶哥家的路上,我習慣性的抬頭望著台北霧濛濛的夜空。依稀可以看到幾顆落單的星星,閃著微弱的光芒,如同路上遇到一陣子沒有聯絡的朋友相互問候。 是魯豬幫我開的門,「明天就要搬回新竹,找到新工作了。」他一邊說一邊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要我說話小聲點。 「那你們的studio不就倒店了。」我點點頭然後輕聲的說,同時尋覓寶哥的身影。平常工作室總是充斥著咖啡香、古典音樂以及寶哥和魯豬鬥嘴的聲音。今晚,靜悄悄的,針,掉在地上,端莊而優雅的叫了一下。 寶哥一人,睜著眼,躺在床上,失神地望著天花,like a dead body。 「這一年是一口氣撐著,才走過來的,而今,只證明自己的不堪和自我膨脹,像氣囊吹爆了的青蛙,赫然在水中倒影裡目睹了自己真實的形象,那麼瘦小,那麼平凡。」寶哥帶著最後一口氣般地訴說著,我知道這不是說給我聽的,是他的靈魂對肉體的告白。 在一旁的我既沒有資格也沒有必要回答,更不能充當黑夜中的北極星,給迷失方向的人一絲一毫的慰藉。我只能呆呆地,默不作聲地,傾聽,以相同的姿勢,相同的焦距,望著天花,活像坐電梯的姿態,專注的研究數字。 「熬了兩年,只得到一張證書,上面寫著你─不─行,雖然不甘願,但還是必須承認自己斤兩不足。誰叫我當年不顧家人反對放著科技新貴不做,硬要轉行,現在,現在真不知以後可以做什麼?」 「......」 「記得剛來台北時,找不到工作,又在很貴的房租壓力下過了兩個月。那是炎熱的夏天,每餐都得精打細算,天氣很熱的時候,只能賴在7-eleven,吹免費 的冷氣,整個晚上無所事事,什麼事都不能做,就是望著玻璃的另一邊人來人往,沒有表情,形色匆匆時而目標明確時而茫然困惑的行人。也有一些衣著光鮮的上班族,駐足在7- eleven,一手拉著領帶,一手提著公事包,和我一樣凝視門外,整夜。」 「......」 「那是種世界於你無關,少了你沒差,被卡夫卡式的黑洞吞噬的感覺。這就是我的人生嗎?」 「……」 「彷彿又要回到這樣的日子去了。我那是孤注一擲。靠!這就是我的人生嗎!?」 「......」 「你不要告訴我只是研究所考試而已,不算什麼,還有人比你更慘。沒錯!的確不算什麼,可確是我眼前最直接、最具體的成果,一個上升的指標啊!沒有它,我還怎麼說服自己,怎麼面對未來。巨大的未來!」 我仍舊站在一旁,無言,三年前自己也是備取第一名。 參 拿到成績單的那一晚,一樣的初夏,白天晴空萬里而炎熱,晚上的風,帶點寒意。和寶哥一樣,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無力,雖然盡力要讓自己相信這是他們的損失,但是骨子裡仍無法掩飾自我嫌惡的心情,原來自以為的才能,竟然如此廉價,不登大雅之堂。像失戀般的苦澀。被心儀對象拒絕,不是單純的「不合適」,而是自己努力一點一滴塑造並展現的理想自我的否定,那個就算是被所有人譏笑也還要好好保存的自以為完整的自我,瞬間化為碎片,被失重的黑洞吞噬。我依稀還聽的到破成碎片的聲音,以及黑洞卡ㄘ卡ㄘ吃完後舔一舔嘴巴的臉。 記得大學聯考放榜後,我因順利考上T大電機系而出盡鋒頭。街頭巷尾親戚朋友都來道賀,父母笑得合不攏嘴的表情還歷歷在目,可我當時卻沒有平步青雲前途光明的喜悅,反而是一種不踏實的濛濛朧朧不安。到不是說考上電機系還不滿足,也不是那種夢想實現後的虛脫,以及從此失去重心沒了方向的迷惘,比較像是因為從來也不覺得自己考的上所以不管喜不喜歡電機都無所謂,但結果考上了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感覺,一如安達充漫畫《我愛芳鄰》的男主角。他總是把自由式紀錄保持人K當神一樣崇拜,雖然喜歡游泳,但從來都不會把自己跟K放在同一個天平上,直到意外發生,為了救暗戀的心儀的女孩,與K一同躍入水中,才赫然看見自己,才發現原來自己的低調,不過是保護自己的藉口。 一直以來都用考T大電機系這個自以為一定不可能的目標為藉口,避免探索自己,避免冒險與掙扎,反正我不過是普通又平凡的小孩,夢想既遙遠又奢侈,反正這個目標大家都高興,當年男生如果不讀理工,表示那是不行的男人啊!剛好用來作擋箭牌,自由自在的渡過蒼白的高三。 於是,一直被隱藏壓抑的問題迎面而來了,而且完全沒有藉口了,怎麼辦?這樣的心情我根本找不到人談,也不敢找人談,不管是家人或朋友,都會說我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溫柔點的就會說這是夢想實現症候群,如同婚前恐懼症。 轉行考建築研究所時,嚇壞了所有人,父親憤怒的要我離家,自己獨立,母親一句話都沒說,在一旁掉眼淚。坦白說,當時我也沒那麼賭定,自己也分不清是賭氣,是好奇,還是找到自己真正的興趣。事情演變到騎虎難下後,也只有咬牙往前衝了。 結果迎來的不是美麗新世界,而是一堵白牆,以及我的眼冒金星和破碎一地自我。 豪哥跑來找我,放下他仍然進度落後的論文,站在我現在的位置,望著死氣沈沈迷惘面容呆滯的我,約莫半小時。之後,拍著我的肩膀說:「有的人蒙著頭趕夜路, 一心只想早點到達目的地,有的人在途中迷了路、繞了道,可他欣賞了途中的風景,看到了皎潔的月光,也看到了月亮的圓缺,感受了到達之外的其他景致,發覺了世界之大。雖然有些人迷路並非出於自願,可是一旦迷路了,自願與否又有什麼差別?在淚水模糊視線之餘,欣賞一下風景吧!儘管不見得一定會帶來啟發,不見得 是享受,卻多少是個不同的經驗。」 「……」 「考試失敗的挫折使你今晚自怨自艾,自嘆不如人,本來也是極正常的心理反應。安慰的話我相信有太多人說過了,多我一句無關痛癢。如果你真覺得自己差勁,真想放棄所有曾經努力過經營出來的成果,我想任誰怎麼掏心掏肺地訴說勸阻都沒有用。」 「……」 「救贖,永遠在自己手上。」 根本不想獲救的那時的我,任何話都自動地蒸發了,喪失了重量。 這段話雖然沒能重新啟動我已熄滅的引擎,沒能撫慰受打擊的情緒,卻也是作為好朋友的他,唯一可做的事。他知道我的苦,我的迷惘,and he stands by my side。 「豪哥,你的台詞也太老套了吧!一點安慰的效果都沒有。難怪你老是交不到女朋友。」我轉過身背對著豪哥,我知道自己眼眶紅了。 豪哥走了之後,我下床走到窗邊,隨手點了跟煙,推開窗,望著夜空。仲夏夜的天空,星羅棋布。我想起日劇《救命病棟Ⅱ》那個靠游泳獎學金從鄉下到東京唸書卻意外截肢幾乎可說斷送了前途的大學生,當他總算從絕望之中平靜下來時,他望著醫院的天花板喃喃自語,雖然護士在一旁看照並傾聽著:「我到東京之後才發現兩件事,首先是東京看不到星星,然後,是自己才能不足。」 坦白說,豪哥的安慰台詞,一點用都沒有,那不過是從小開始,勝利者給失敗者的糖衣,勝利者的故作姿態。史恩康納萊就說過:「只有輸家才說do my best,贏家早就帶著獎品吹口哨回家了。」不過至少看到了自己的極限,就像痛苦的撇見鏡中臃腫的自己般。 唉!才能不足啊!真是難以豁然開朗。凝視著星空,我又點了一支煙。 至少,我還看的到星星啊!只能搖頭苦笑了。 肆 我走到窗邊,推開格子窗,點了一根煙,用力吸了一大口,有點暈眩,抬頭望著天空,灰濛濛的霧好像散去了,滿天星斗。 「今晚的星星很明亮。」 「......」 「情緒低落、迷惘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望著星星,抽煙。」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星星。有的人把它當作嚮導,有的用來算命,有的認為不過是天空中小小的亮光。你知道嗎,星星亮不亮跟它自己關係不大,重要的是看著它的人們。」 「......」 「怎麼樣,這是小王子教我的!」 「......」 我點了第二根煙,走到寶哥床邊,把煙遞給他。看著面無表情地吸著煙的他,「搬家確切的時間定好後再通知我,我好把時間空出來。」說完我轉身離開。 在房門關閉之際,寶哥悠悠的說:「你白痴啊!都什麼年紀了還裝可愛,哇哩勒小王子!」 魯豬開門送我出來。 「Bye!」 「祝你幸福。」 迎面的風吹來,清爽,舒服。我望著夜空,明天會是個晴朗而炎熱的好天氣吧!和三年前一樣。 伍 三天之後,寶哥吹著口哨跑來找我,「我考上T大研究所了,沒錯,就是那間國立大學的研究所,而且還是榜首!」 那晚他閃閃發亮,害我看不到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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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