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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27 17:40:21瀏覽1310|回應1|推薦8 | |
家鄉離我有多遠? 我有時會這樣忖問自己,那時人可能在遠方漂泊,坐在一輛前往陌生異地的遊覽車上,剛好腦袋正懷念家鄉的種種,就會想到所謂和家鄉的距離是遠還是近?;或者好巧不巧我人就在家鄉,安坐在家裡的沙發,心思卻飛出去老遠老遠,這時我也會自問自答,替自己出題企圖解除疑惑。 我離家鄉究竟有多遠? 我的答案很簡單,也有些微妙。 我會說,我離家鄉彷若很近也很遠。 我記得,我距離家鄉最遠的那一次有好幾萬公里遠。 那次我被報社派往俄羅斯採訪,飛機飛越大半個地球,最後疲累地降落在遙遠的北國之地,那段日子,我對於那裡冬日的太陽始終無法釋懷,太陽到了半夜還懸掛天空彷彿24小時無所適事的小孩,照射在行走人們的身影上,我有些興奮,也有些不適應,因為在我南國的家鄉,烈日雖然熾熱,但也只有在白天發威,夜晚太陽會很安份地躲藏在夜黑的背後,不像這裡,明明手錶的時針、秒針,指出來時間的是晚上,但陽光仍然不休憩,讓走踏在大地上的人也跟著不安份起來,黑夜成了白天,日出與日落不再有所差別。 這個時候我就覺得家鄉距離我很近,家鄉的一切,彷彿重現眼前,尤其是夜晚的家郷,有涼風吹拂,吹去白天烈陽留下的餘溫,黑夜好像知道所有人的喜愛與厭惡,再也不會讓陽光有重現地平線的機會,至少日出之前,我們是安全且有涼意的,可以散步、騎車或開車到市區各角落逛逛,在異地的我,卻在夢境裡,重新踏回家鄉,重回那令人回味的南國夜晚。 不過,有時人在家鄉,卻也有魂魄不在家的時候。 尤其在地球暖化,太陽和我們的距離不再遙遠,有時覺得家鄉的大地,彷若就要燃燒起來,被陽光所照射過的萬事萬物,都已冒煙沸騰,家鄉的柏油路、椰子樹、百貨公司,都在瞬間被高溫融化殆盡,我和家人躲在家裡,彷若在逃避一場世紀劫難,我們僅以一道薄薄的圍牆,抵抗著紫外線及高溫的進襲,這時,我的魂魄就飛出了家鄉,想起以往我曾前往的雪國之地。 這時,我的魂魄就不在家鄉,我和家鄉有了一段若即離的心理距離。 我重新回到多年前與妻第一次踏上日本北海道的時候,那時我第一次看到雪,白色冰凍的雪,紛紛落在只有一種顏色純淨無比的大地上,世界看來冰冷無情,我從南國來的心卻是溫熱的,讓白雪緊緊包覆安撫,天地的冷熱都在我的一顆心內上下迴旋,我的心不再像在故鄉那樣燥熱不安,妻還和我玩起雪戰來,她將我推倒在雪地上,用白雪將我身軀覆蓋,我忽然想起川端康成的〈雪國〉,那種白色純美的窒息,我很想在雪地裡呼吸人生最後一口氣。 回想畢竟是回想,一切以記憶為憑證,魂魄回到家鄉,就更有勇敢前行的勇氣。 世界如果在我眼前立即焚燒,我都可以從記憶裡取出北國的片片雪花,讓我所待的城市有些沁涼。 在南國的家鄉和我,從此共同擁有了白雪的回憶… 於是,我開始了解家鄉離我很近也很遠。 我不是剛從家鄉出發去遠行,就是剛從遠行中返回家鄉,家鄉是我生命之旅的出發點、中繼站,還有人生之旅的最終目的地。 這幾年,家裡從原本只有我和妻兩個人,銳變成我和妻和女兒的宅爸、宅媽、宅小孩三人組,平時喜歡窩在家裡讀書、寫稿,宅女兒則要背誦老師要他們念的三字經、孝經,但到了旅行玩耍時刻,我和妻堅持甩開又愛又恨的電腦,讓筆電一個人在書桌上哭泣,宅女兒尚恩早把暑假作業丟開,想從家裡出發,離家鄉愈遠愈好,好遺忘工作、讀書帶給我們沈重的壓力。 今年夏天我們三人就前往日本,在出發前一天,我和妻還被工作壓喘得只剩一口氣,女兒也想從暑假作業龐大的陰影裡掙扎爬出,家成了揹負在我們身上的碩大蝸牛殼,我們只能想像暫時放下那重重的殼,獲得短暫的自由,但還是無法展開雙翅放膽去飛,這一生是無法享受所謂振翅高飛的樂趣了,最多只能坐在飛機上,讓巨大的金屬機,載我們急速遠離家鄉。 前往機場之前,我們三個人的心早已飆飛出去,早已分不清故鄉與異地的差別,我們叫了計程車,車子駛出屏東縣,進入高雄縣、高雄市,人到了小港國際機場,會發現當我們前往國外時,家鄉的範圍跟著擴大了,所謂家鄉再也不是指原來居住的屏東縣,家鄉成了我們腳下居住的福爾摩莎島嶼,我們搭乘的飛機飛往異國時,我的胸膛安然放下一整塊完整的島國,全台21個縣市、全部擁有331個鄉鎮,盤據著我心臟的左右心房,我稱它為我的家鄉。 就算我們的人飛到國外,只不過被異國的景緻迷惑幾天,被北方的雪原誘引視線,我們的身魂仍然懸念著家鄉,還記得彷彿在前一刻,我們還在島國機場的出境室,過不到幾天,旅程全都結束,我們已來到異鄉的入境室,等待飛機發出巨大的引擎怒吼聲,帶我們飛回自己的故鄉。 隨著巨大金屬航空器以高速衝飛上蔚藍的天空,遠在幾千公里遠的台灣,開始從遙遠一個模糊的小點,擴大到雙手可觸及的大片土地,家鄉的魔法又開始變化了,福爾摩莎由小變大,由腦中飄渺不可及的思念影像,成了具體牢不可破的柏油水泥地。 飛機進入機場,回到了自己的國家,此時家鄉的範疇卻也開始縮小,從前往外國時想念的整個島嶼,集中焦點到自己所居住的家,那個叫屏東市的小地方,我們從小港機場要回屏東,必須穿越整個高雄市的繁華和車水馬龍,車子會經過剛剛完成的新高屏大橋,兩旁新式的路燈在夜晚點亮時,像一條靜靜蜿蜒的光龍,在黑夜的高屏溪上閃閃爍爍,我們回家的心情,也從黑暗中亮起了微芒,位於台灣最南端的屏東,有椰風吹拂的故鄉,就在溪流的彼岸等待著我們全家人。 於是,我開始懂得家鄉可大可小,家鄉成了一塊我心中可變幻的泥土魔術方塊,容納我們對土地無限延伸的深濃感情,家鄉展延最大範圍時叫福爾摩莎,中等區域的家鄉稱為屏東縣,最小家鄉的場域則僅限在屏東市小小的方寸之內。 但是家鄉無論大小,我和它的距離有時是零距離,有時有一點遙遠… 以屏東市來說,彷若是一座無數街道圍繞而成的城市迷宮,這個迷宮我早已了然於胸,就算把我雙眼用黑布矇上,我也會吐露出我家鄉的完整地圖,比衛星地圖還要準確,從我家前方的萬年溪開始漫步,向左轉會到中山公園,再一直走下去到達曾是舊屏東縣府的太平洋百貨,那個市區最大的十字路口,曾是屏東市行政機關的心臟,右方是舊市公所(如今被改裝為美術館),前方曾是屏東地方法院(如今改為銀行),我的家鄉隨著歲月改變容貌,但無論如何改變,我還是稱它為家鄉,家鄉迄今仍懸著一顆心砰砰躍動… 我在屏東市行走,走出屏東市的邊界之後,我進入屏東縣廣闊的胸臆,走遠一點和大鵬灣內海的海風邂逅,再走遠一點,可以和墾丁的藍天碧海話家鄉,從屏東縣再往南往北走,也都還是我的家鄉,高雄市居住著我最敬愛的 這些都是我的家鄉,距離很近也很遠家鄉,它是我生命之旅的出發點、中繼站,還有人生之旅的最終目的地,我一邊行走,一邊這樣思忖著… 刊載於2008年10月明道文藝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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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