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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08 08:41:42瀏覽2067|回應7|推薦46 | |
(前排左起蓬丹, 郁琦, 美之姊, 瘂弦, 張錯, 秀陶 後排右起 茂俊夫婦, 麗珍, 曉蘭, 銘華, 全之夫婦,黃珏,玉梅, 漢星 4/26/2014 南加詩歌藝術節後茶敘)
美之姊走了。噩耗傳來,我一直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顫懍的手無法執筆為她寫篇悼文,只能口述追憶一些零星的往事,表示對這位軍中老友的紀念。昔日,南台灣陽光晒在泥土上散發的味道,「新軍歌」在風中迴盪的雄壯聲浪,孫立人將軍威武英挺的身影,小兵和女兵姊姊們相濡以沫的大時代感情,大夥兒一起去看大象林旺的記憶....,這一切,都隨着美之姊的逝世,不再有人和我一起追憶那段過往曰子了。 婉如一首隨風而逝的歌, 回首,已過萬重山..... (一) 將軍令和現代花木蘭 紀念美之姊的同時,也讓我想起五十年代「女青年工作大隊」,這支現代花木蘭的由來,和那段屬於我們共同的大時代故事。抗日戰爭結束不久,全國上下尚未獲得喘息,隨即又陷入國共內戰,時局動盪,生靈塗炭。許多知識青年,繼續響應抗日後期蔣委員長「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號召,紛紛遠離家鄉,投筆從戎。美之姊和我們那批年輕人,也不遠千里,不約而同地加入了孫立人將軍的新軍行列。 早在政府播遷台灣之前,孫將軍已奉命在台灣訓練新軍。1949年,政府遷台後,大陸來台的國軍,隨即和鳳山新軍匯合。其中包括,孫將軍當年在緬甸和英軍並肩作戰的中國遠征軍精銳。他們帶來許多當時日本戰敗後,國軍接收的戰利品在營中展示, 包括幾隻從緬甸帶回的大象, 在操場上走動,特別引人注目,其中有日後在動物園中頗受歡迎的長壽象,林旺。 當時,每週一,大夥在參加孫將軍主持的週會後, 小兵,幼年兵和女兵們都喜歡去操場後看大象, 大家常會指指點點,爭問誰是黃正? 黃珏? 那是,我對美之姊和她姊姊黃珏的第一印象。 新軍部隊的編制,除了軍官外,另有十七、八歲新兵,十一、二、三歲的幼年兵,及女青年工作大隊的女兵。他們分別駐在台灣南部高雄、屏東一帶,新兵駐鳳山五塊厝,女青年工作大隊駐屏東阿猴寮。新兵以山東、河南流亡學生為主,幼年兵多為戰亂中和父母離散的孩子們,他們隨著孫將軍部隊遷徙,除了獲得到照顧、保護外,也得到教育的機會。「女青年工作大隊」,則是一群十八、九歲少女,也是在孫將軍召募下, 紛紛來台。 1949年三月八日,「女青年工作大隊」首批學員正式開訓。 女兵為二等兵,在接受嚴格訓練後,分發前往島內外各地,巡迴展開政治教育、康樂活動、戰地服務、兒童福利等工作。美之姊當時也是女青年大隊主要幹部, 負責接待來訪中外來賓,及關懷照顧軍中新兵、幼年兵等工作。美之姊的母親和姊姊黃珏 , 稍後經孫將軍安排,從廣州來台灣,姊姊隨後也加入女青年大隊,任組長。人稱她們為「黃正二姊妹」,她們二人相貌端麗,非常能幹,在當時鳳山部隊中頗有名氣,也是我們小兵們仰慕對象。 孫將軍曾說過創辦女青年大隊目的和經過,這是開風氣之先的創舉,有段蓽路藍縷的奮鬥歷史。孫將軍對女青年大隊要求甚嚴, 除要求教官嚴格管理外,在百忙中他也常親臨督導。經過一天八小時各種訓練,六個月下來, 一支雄糾糾氣昂昂的巾幗隊伍成立了,女娃們無論在生活上、軍事行動上,與男兵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女青年工作大隊」是我國現代軍事史上第二代女兵。 抗日戰爭時期,謝冰瑩教授曾寫過的《女兵日記》是第一代花木蘭的記錄;華文第的《木蘭風雲五十年》, 是描述「女青年工作大隊」,是第二代女兵的故事,華文第本人也是女青年大隊出身,可說是第一手資料。不過,這些年來記述文字不多,這段往事己悄然走入歷史。 《木蘭風雲五十年》一書中有這麼一段記載: 「當年豆蔻年華的丫頭們,像一棵棵青翠的樹,排在一起整整齊齊的,如今在經過五十年時光侵蝕後,有的已凋零了。 但是我們有更多的欣慰,對國家我們有過奉獻; 對自己,我們在艱難中成長。 故鄉阻隔,親人遠離,然而,我們沒有墮落,我們負責盡責的度過了半世紀。 」美之姊也在她很多文章中,不止一次談到這段歷史,非常完整,可以當作文獻來看,關心這段歷史的讀者,不妨查閱。 (二) 大火炬的光芒 新軍除了軍訓操練外,亦同時注重學術教育, 當時孫將軍推行隨營補習教育, 鼓勵利用週末學習學校功課,教師採用就地取材方式,由部隊中大學生教中學生, 中學生教小學生。經教育部測試後,就可以取得正式文憑,以便將來繼續深造。因這德政栽培了不少人才, 有些人後來取得博士,當了大學教授,也有些人進入中央研究院,做專業研究。這些設計關於女青年大隊的部份,美之姊曾親自參與,有很大功勞。 後來,軍中文藝逐漸蔚然成風,開花結果,並成立文藝「金像獎」等活動,鼓勵軍人及眷屬參加比賽。許多眾所熟悉的藝文人士出於此, 其中也不少出於女青年大隊女兵,如文學批評家樂衡軍,散文家樂茞軍(薇薇夫人)、段彩華等等。美之姊。亦是其中之一。 我是以流亡學生身份在湖南零陵,看到出任陸軍訓練司令兼台灣防衛司令孫立人將軍貼出招募新軍佈告,決定從軍。到了台灣,我才正式換上軍裝,編入國軍80軍,第340師,1020團,通信連。當時,我以能成為新軍的一份子,常常高興得晚上睡不着覺。當年,我十七歲。 那年,我的單位在五塊厝,夏秋之際,天氣很熱,我們小兵們身着紅色短褲、赤膊,在震天的口令喊聲,和軍歌聲中操練,滿身汗水流淌,可是,大家並不覺得辛苦。常聽人說有什麼大時代,那時的鳳山氣氛,就是我記憶中的大時代。 我入伍三個月後,孫將軍前來營中視察我們,讓我有近距離看到他的機會。孫將軍穿著長統馬靴,非常英武。有次,他用手帕將自己眼睛蒙上,拿起一枝機關槍,熟練的拆解給我們看,讓我驚訝萬分,至今印象深刻。他說, 「你們當熟悉自己的兵器,像我一樣。」當時,他雖身為將領,但仍保管一隻步槍,每天擦拭,他說,「做將軍,仍是兵的身份,不能忘本 。」這幕印象,至今我不能忘記。會後,他常走到隊伍橫排前和部屬們打招呼,身後有些幕僚跟隨,也有女軍官,美之姊,是其中之一,只是,當時我並不認識她。 有次,孫將軍特別召集幼年兵、女兵說話,主要是要告訴大家如何照顧自己。當時,軍中生活條件差, 缺乏營養 ,許多兵水土不服,常生病、長瘡。不少人因缺少維生素B,得了夜盲症,但是因為維生素B價格高,軍中不能普遍發給,孫將軍則找到台糖公司,做健素酵母片以代之。他告訴我們,酵母片雖不太好吃, 但是,為了保護眼睛,大家一定要吃,薪餉不多,不要亂花,建議可買些有營養的花生米來吃。 那年頭,我們薪餉極少,我一個月的薪餉只夠買二塊洗衣服肥皂。孫將軍治軍甚嚴,對軍官教授深奧兵學,非常嚴格,但是,對士兵、女兵則客氣許多,常關心大家生活細節,像大家長一般。他也安排機會,讓小兵到阿猴寮見小姊姊們,請他們代寫,代讀家書,縫衣補釦。女兵姊姊們疼惜小兵離鄉背景沒人照應,常會認小兵為乾弟弟。當時,有位接待我們的女軍官,風度很好,認識美之姊後,經查證,果然就是當年看大象時,大家爭看的黃家姊妹之一。 (三) 悠悠歲月 正式認識美之姊,己是離開部隊數十年後的事了, 是透過香港詩人黃崖介紹的。 那時,我們都已從事文藝工作多年。 當我和美之姊正式認識後,談起鳳山這段歲月時,就像拾獲一個老朋友,一份久違的鄉情,非常高興。 我說,「當年不認識妳,不然,可能也會認妳當乾姊姊呢!」美之姊笑着說,「現在認,也不晚啊!」 從此,信件往來, 我都稱她,「美之姊」。 美之姊早年就讀南京金陵大學,國共戰爭時,轉學至廣州。來台等待入學前,偶得將軍夫人推介,擔任將軍祕書,後升為上尉軍官, 也是女青年大隊訓練計畫推手,有很多貢獻。 1950年,美之姊和她姊姊黃珏,受孫立人將軍案影響,冤獄十年。姊姊黃珏曾說,「我們姊妹二人的冤屈,只是大案中的小案子」,當時受牽連的有三十多人,影響許多部屬。 當時,將軍聲望高,舉世共睹,在中日戰役緬甸戰場,打了大勝戰,多次獲得盟軍最高勳章,西方人稱他是「東方的隆梅爾」。一甲子,悠悠過去,2001年黃正二姊妹案得到平反,獲冤獄賠償。美之姊則利用那筆償金成立「德維文學會」,在海外推廣華文文學,邀國內外多位文學家參加文學活動,並出版書籍。當時,我也曾應德維文學會邀請,來過洛杉磯。美之姊也用她溫婉儒雅的文字出了多部專書,獲得海外文學界重視。 孫立人將軍案,於1988年獲得平反,得了公道,他昔日部屬都非常高興。1990年孫將軍逝世,許多部屬,紛紛從世界各處返台參加喪禮,眾多人長跪靈前不起,對敬愛的將軍,表達由衷追念和哀傷。美之姊,也有專文悼念這位她所敬愛的長官。 (四) 重逢與告別 今年四月中,我受中華人文磚基金會會長王曉蘭邀請,和二女兒一起參加南加州詩歌藝術節。四月26日節目結束後午餐,並至聖蓋博希爾頓酒店茶敘,美之姊特地趕了來, 坐在我身旁。我知道,她是抱病來見我的。我們相見甚歡,話家常像往昔一般。那時,她已頗有病容, 孱弱不堪, 當我們相擁告別時, 兩人都不禁流了淚,深知,再見不易。不過, 我也為能夠見上故友最後一面,留下美好回憶而感恩。 每一位好友的逝世,似乎都是自己生命一部份的死亡, 一段共同記憶, 逐漸隨風而逝,令人不勝唏噓。再次懷念美之姊一生事蹟, 也回想和她一生的友誼。她愛國家及愛文學的熱誠,也讓我格外敬佩。願她,安息。 說到這裡,我腦際響起我們那個大時代的「新軍歌」,風中,再次悠然低婉迴盪...,在遠方,在眼前,在四方,在水中央.....,依舊,散放生命光芒。 註: 1)黃美之本名黃正 (1930-2014年),姊姊黃珏,1949-1950年同服務於新軍女青年大隊,金陵女子大學歷史系肆業。2001年創立「德維文學會」,支持海外華文文學運動。著有《烽火儷人》,《不與紅䴤結怨》、《歡喜》、《八千里路雲和月》、《深情》、《傷痕》等。 2014年七月十六日,於洛杉磯巴薩迪那家中辭世。 2)「新軍歌」非常好聽,唱來慷慨激昂,弦律分三段合唱,曲調一樣,詞有變化,是孫將軍清華大學同學,應尚能先生(1902-1973)作的曲。應先生是浙江寧波人,1923年北京淸華大學畢業,同年赴美密西根大學深造音樂,後來成為中國著名聲樂家;該詞為孫健逸先生所寫,其生平不詳。 太平洋的浪濤在呼嘯 祖國的原野在咆哮 四萬萬人的熱血在跳躍 青年的怒火已在燃燒 誰能夠再沉默 誰能夠再煎熬 人民向我們喊叫 國家向我們號召 打起揹包 拿起槍刀 新中國的兒女們 光明在前頭照耀 起來 起來 起來 投向祖國和人民的懷抱 看大火炬的光芒 海天普照 不要怕水遠 不要怕山遙 新中國的長城 誰能夠打倒。 (快來衝破洶湧的波濤) 齊聚在美麗的洲島 共踏著芬芳自由的土壤 懷著赤崁樓上的英豪 讓八方的風雨 齊向我們圍繞 鍛鍊出鋼鐵的筋骨 化為烈火向黑暗燃燒 起來 起來 起來 投向祖國和人民的懷抱 看大火炬的光芒 海天普照 不要亂步伐 不要畏艱難 新中國的歷史 我們要創造。 大火炬的光芒在普照 自由之神已在歡笑 我們的主張是正義和公道 我們的地位是反侵略的前哨 永遠不許妥協 永遠不用強暴 掃除盡封建的渣滓 滿足了人民的需要 邁起健步 挺起雄腰 新中國的兒女們 光明在前頭照耀 起來 起來 起來 投向祖國和人民的懷抱 看大火炬的光芒 海天普照 不要再等待 不要再徬徨 新中國的成功 轉眼就來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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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