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前幾天C來診，她是我診所開設前，在外演講結緣的學生，診所開張那天還來幫忙，算是舊識了。許久不見，她「腫了一圈」，差點認不出來。

   怎麼了？她說，感冒咳嗽未癒，加之乳房腫瘤開刀在即，故趕來就診。C父母已亡，孤身一人，又提早自公務員職務退休，我很關心她的生活與交友狀況，每回見面，都要詢問一番。原來她一年前莫名其妙結了個婚，對方年輕十餘歲，但身體狀況不佳，乾綱不振，又不事生產，讓她嘔了一肚子氣，現在正在打離婚官司（對方要贍養費）。

    喔，乳癌就是這樣來的。就我的臨床經驗，乳癌病因與情志大有關聯，肝鬱居首；已婚者的伴侶常是最大的壓力來源（只是概括而言，情緒是很複雜的心理機轉，說不定對方承擔更多…）。既已如此，只好面對，我安慰她，好好養身，才能應付開刀的損耗。

    C國立大學畢業，科班出身，是優秀的中央級公務員；且容貌秀麗，身裁窈窕，雙魚座的傻大姐，人緣很好。但直到我認識她，那時她剛離開工作崗位不久，還處在休息狀態，有些無所事事。她說此生從未交過男友，仍是處女，因為不知為何，就是會怕，碰到人家表白，常轉身逃走。之後，知道她發生一些事，也許是空閒太多，真的跟男人有些瓜葛了－她的兩性冒險之旅，至此展開。

   從一個被保護的、有一定品級的環境，轉到五花十色的社會叢林，可想而知，這隻浪漫的雙魚，飽受欺瞞、創傷。每回見面，我總是叮囑再三，但也清楚生命走到這個階段，有些功課她必得親身經歷，學習、成長，然後穿越。旁人的敦勸抵不上她火烙的痛來得刻骨銘心。是的，但這回罹病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猶記初識時，她穿著粉色迷你裙，雀躍如天真的女孩，是呀，雖已近知天命之年，但她未識人事滄桑的一面，的確就是小兒女的心態。坦白說，對她的處境，我早已惴惴難安，這是「非時之症」呀！她的青春期是倒著走的，在常人繾綣興致已漸淡之際，她卻如拉滿弓弦的箭，隨時準備射向遠方。這股力道恁誰也擋不住，這是生之原欲，人人皆有，只是樣態不同，有江河大洋，時而風起雲湧，時而平靜無波。也有野溪險瀑，高潮迭起。還有伏流暗礁，準備俟機浮氾出土…。

   活在種種人為框架中，如同都市紅磚道上的行道樹，被修裁到完全沒了自己的形狀，千篇一律，綁手縛腳，無法盡情舒展；不像山林野木，得以活出自己最生動的姿貌。然而沒有完全開展的生命是有遺憾的，每個生命都有他绽放風華的最佳時機；但是，有多少生命能在他該當令的時節，完全盡興呢？那未焚燃的灼灼熒火，並未隨時光流逝而奄息，永遠是黯黑中不滅的爝火。

    那麼，對於這種或那種的「非時之症」，不妨寄予深深的祝福，希望勇於蹈火者，終能通過試煉；即使落敗，也值得鼓勵，因為你已戰勝畏怯，贏得早該修習的生命學分！（ 29/ July/2009）（8月4日刊於邊邊角角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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