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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風雨之夜,記Maximme敘述的往事
2012/06/12 22:31:36瀏覽634|回應0|推薦34

九六年的七月底,那年的颱風令我印象深刻。

賀伯颱風在我的記憶裡面,算是相當鮮明的恐怖記憶,應該來說,簡直是場不折不扣的噩夢。

那天下起大雨的時候,我正在補習班打工,結果附近的地區開始淹水,從堵塞的卅公分深臭水溝一路蔓延上來的汙水,很快在半小時內高漲到小腿的位置。

那時的北縣無論有沒有發布停班停課的消息,在補習班工作時,七月除了是暑期最熱門的補習季節,同時也能攢點零用過活,那是大學生最普遍的暑期活動,然而私人補習班除了可能沒有合法立案,班主任更不在乎政府發布的颱風特報,就算颳大風也得留在教室加班,直到送走最後一名學生,業餘的老師們都得幫忙班主任打掃髒污的教室。

那天我留得很晚,從傍晚六點半一直清理到十一點多,然後騎著自己買的D牌小機車,搭載一名晚上沒有公車可搭的女同事Maximme,一同在暴風雨的午夜時分搖搖晃晃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當晚我們兩人弄得渾身濕透,就算套上雨衣,還是被大雨淋得猶如落湯雞一般。

我和那位Maximme交情不深,也不過共事三個月左右,她是另一所大學的大四學生,由於年齡相當,還算能說得上幾句,而我當時一個人租屋,過得比較單調,除了寫作與讀書,就是想要努力存錢以便能每年可以出國旅行。

我們聊得不多,兩名女子擠在小小的套房,沒有電視可看,那時我也未買電腦,唯一的興趣就是窩在床上寫小說,不然就是躲在浴室練習聲樂,所以多了個臨時室友,忽然覺得有些尷尬,因為我在學生時期沒有太多朋友,根本與這位不太熟識的同事沒有話可聊,而她來到我的租屋處,也不過就是因為沒辦法回家,想省下計程車費,隔日放假等颱風過了再回去,我當時沒想太多,就把人帶回來了。

本來洗完澡就要上床睡覺,那晚又有些相對無言,外面正下著傾盆豪雨,我正在吹頭髮並紮起髮辮,用電湯匙熬煮一鍋泡麵當消夜,卻見她在偷偷翻看我寫的小說,隨口說了句「前面寫田園牧歌,沒想到卻是武俠小說」的評論,我還沒回答,電源忽然「啪」的一聲,許是颱風的風力太強,竟然颳斷了電纜線,室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我正忙著找手電筒,卻忘了買電池,只能拿出年初過生日時剩下的一袋小蠟燭出來應急,剛用打火機點亮一根蠟燭,就見Maximme爬上我那張小床,可憐兮兮地問:「這附近不會淹水吧?」

我搖了搖頭,拿了個紙盤固定小蠟燭,那姑娘便提議來玩點遊戲,可我手邊沒有任何東西,頂多就是一副朋友送的塔羅牌,房裡除了幾本書,就是一些堆疊起來的稿紙,於是她隨手裁了五十二張小紙片,跟我玩起了無聊的紙牌,說是颳風暴雨太大,吹得窗戶「碰碰」作響,與其擔心得無法入眠,不如一晚上就別睡了。

吃了那鍋略嫌難吃的半熟泡麵之後,我們玩起了她手做的粗糙紙牌,那不過是一些裁得亂七八糟的破紙片,我平日對這類遊戲沒興趣,次次輸給這位姑娘,其實對此也倍感無聊,所以大半夜沒辦法睡的情況下,就開始聊起了各自的生活。

Maximme擁有平凡的家庭,過著普通的生活,學生時期有點灰暗,這點跟我有些類似,她曾經告訴我,這故事歡迎我寫下來,可是多年以後,我仍舊無法動筆,主要是每個人的生活環境有差異,有些心境上的描述,只聽了一晚上,真的很難揣摩出來。

她說自己上幼稚園大班那年,父母和叔嬸決定換房子,理由是小嬸嬸格外兇悍,居然動手打了爺爺奶奶,為的不外是老爺爺退休後將房子給了小叔叔,而她爸爸是出名的孝子且無比友愛兄弟,於是將自家比較大的透天厝出讓一半,說是家裡房間很多,也不收租金還教老婆天天給叔嬸兩夫妻無限量供應早餐,打掃出一間最大的空房,讓親愛的嬸嬸叔叔搬過去,祖父母仍住老家。

然後,被打的那個受害者成了她母親,還有那個剛上小一的小女生。

Maximme小時候讀幼稚園,家中從沒有人去接送自己,六歲的小女孩可以自己天天上課下課,走半個小時以上的路程回家,那樣一個早熟懂事的小姑娘,在她成長的日子裡面,最深的印象就是叔叔嬸嬸找了鄰居的三姑六婆,天天鼓搗一個圓桌在家裡搓衛生麻將,權充賺外快的每日活動。

上小學之後,叔嬸正式搬來家中,她的爸媽都是努力工作的上班族,嬸嬸則是專職的家庭主婦,由於沒有小孩,也沒有工作,天生右手殘障的叔叔只能擺路邊攤賣愛國獎券,每天除了母親做的早餐和學校供應的營養午餐,晚上家裡僅有混日子過活的一對叔嬸,於是她就開始餓肚子,每天晚上沒飯吃,有時嬸嬸見她不順眼會動手打人,只因為她的叔叔會偷偷撫摸這個小女孩的臉。

Maximme的母親是個傳統賢淑的女人,逢年過節都要做了許多應景吃食送去給爺爺奶奶,端茶送水也是先伺候兩位長輩,發現晚上嬸嬸不幫忙做飯給女兒吃,通常一大早就順手洗米煮飯,或者多做點菜放在冰箱,但可能是女人小心眼的天性,嬸嬸對於她的母親有那麼點惱火,矛盾具體是怎麼爆發的,Maximme當時說得不太清楚,大抵還是因為搓麻將的問題,畢竟把附近鄰居或陌生人弄來家裡打最少十二圈的夜裡活動,真的不是正當家庭的正常職業。

這位無業的嬸嬸白天得以睡大覺,可憐Maximme的母親還得頂著熊貓眼幫著煮飯打掃,然後趕著去工廠車間裡做女工,一天工時往往超過十個鐘頭;她的父親也非常忙碌,做的是家電行業的業務員,每天早出晚歸,要能在晚餐時間遇上夫妻兩人並不容易。

最使人心疼的內容,就在於Maximme有些語焉不詳的描述,特別是對那兩位叔嬸,兩位親戚可以說是非常無恥,利用了自身沒有子女,或叔叔殘障的理由,要求身邊所有人都得容忍並配合他們夫妻的行為。

那個時候其實我挺心疼Maximme,她和這兩位親戚合住多年,受了不少閒氣之外,小學學歷的Maximme母親或許與這對夫妻有點代溝,有時勸嬸嬸不要找那些陌生人來家裡打麻將,結果她的小嬸嬸便常常拍桌子砸椅子,有幾次甚至直接動手,毆打並臭罵母女兩人。

她說,那年颳著颱風的夜晚,Maximme的父親還沒有回家,母親提早下班,這纔發現女兒沒有飯吃,於是炒幾盤菜也煮好飯,又忙著撐了一把小傘,騎著單車去接她父親。

後來,也不知路上發生了什麼事情,Maximme的父母再也沒有回家,她就與叔嬸一起住到了九六年,那段漫長的歲月究竟過得怎麼樣,她不願意說,我更無法想像。

Maximme只說,她總記得小時候拿了班上第一名,回到家裡纔發現母親早上弄好的一鍋白飯仍放在電鍋溫著,父母卻都沒了影,只有客廳那烏煙瘴氣之中,忙著與牌友洗牌搓牌的小叔叔與嬸嬸,他們那瀰漫在菸味和白熾燈光下朦朧的影子。

她說,自己很討厭滿分的卷子沒人簽名的感覺,所以她想當老師,覺得這種感覺很滿足。

又說了,當年為了小叔叔夫妻,父母將自己的主臥室出讓,搬進女兒的房間一起睡,那間小小的臥室只能放一張床,三個人橫睡在木板床上,腳底下擱著一張長條凳子,又為了不打擾叔叔嬸嬸打麻將,桌椅都被拿走了,有時晚上偶爾父女能跟母親一起吃頓飯,床沿還得擱一塊木板,三個人窩在床邊擠著進餐。

她最後說,那種感覺其實挺溫馨自在,我相信那是實話,至少,回家肯定是一種溫暖的期盼。

只是她描述的那年風雨,自己正式告別童年,開始了蒼白的青春時代,我每次想到就不免鬱悶,總覺得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而她所嘗受的特別難過。

Maximme告訴我的段落,實在有些零碎,只說她沒了家,僥倖讀了大學,然後第一次告訴一個陌生人自己的事。

或許那個停電的風雨之夜,我只是個偶然的「陌生人」,在那樣的情境底下,談起了各自的往事,後來她沒了消息,而我也終於從大學畢了業,彼此非常有默契地完全不聯絡對方。

我一直不知道那算不算人們歌頌的友情,太深的交情算不上,只是那個時候窗外下著大雨,颳著令人討厭的暴風,然後聽完沒有開頭與結尾的一段成長故事,權且說是那種非常想與之結交的心情吧,我曾經想跟Maximme聊得更多,豈料風雨過去,她見了我也僅僅文雅地笑著點點頭,我們繼續當補習班偶爾有空見上幾面的點頭之交,各自有了自己的選擇,走向不同的未來。

然後,一過經年,沒能寫完她的故事,我還是回到了原點。

就不知,Maximme在這樣的雨夜,是不是也會想起那樣一個詭異的夜晚,她在我的租屋處吃著泡麵、裁著紙牌、說起各自往事的過去呢?

(代ROSY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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