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挺奇怪的。

有些夢境或許來自於日有所思，或者由於潛意識的觸發，亦或是反映了睡眠中腦波和電流過度強烈，變化為各式各樣的詭異景象。

可能是那天晚上喝得多了些？

我不知道別人做的夢是否會像這樣，但對自己而言，那卻是一段值得回憶的往事。

夢境中，我回到了中學時期，在自己最叛逆的時候。　

想那很久很久的以前，我不過是一個學業成績殿後的女學生，Ａ不過是一個熱血的男孩，Ｂ也不過是個倔強的少女。

我們在同一所學校讀書，都被人欺負或看不起，同病相憐的人，遇上了，認識了，結交了。

說到底，只是Ａ的家裡稍微有錢一點，父母有間在市區開的餐廳，而我和Ｂ都不算有錢人家，僅僅是小市民的孩子，Ｂ則是單親，沒有爸爸，在那個髮禁嚴格的年代還敢大膽染髮的女學生，全校也就她一個人。

我們的學校並不是什麼很好的地方，學費高得離譜，本來是給成績好又想找個地方管著的孩子準備的，入學要抽籤，每個學期的學費要一萬多塊台幣，而當時的普通公立中學只要三千多元。

我有時會和Ａ去爬牆到校外玩，或者他騎機車載我去逛大街，或是窩在樹叢一起抽菸，然後Ｂ就會插進來，大聲抗議我們都不理她，我們就會笑著說，沒有誰敢不理誰，然後嘻嘻哈哈三貼騎車，一起去附近的柏青哥店打電動，十塊錢可以玩上一整個下午。

無論被誰怎麼看輕，覺得這一男二女都是不良少年，我們只是大笑。

更多的時候，我們會遇到其他學校真正的不良少年，或者校內看不慣這三人小團體的其餘學生，Ａ因為家裡有點小錢，雖是男孩子，卻因為長得比較瘦弱，不時會被那些太保太妹們勒索，而我和Ｂ則是時常被拖去女廁毆打。

過得不好的日子，誰也不如意，那個年代的校園沒有吸毒的問題，我喜歡唱歌或玩幾樣樂器，有時會找人打架，但沒有做太出格的事情，主要是因為下課後還要打工攢錢，而Ａ是音癡，但喜歡偷騎機車或去打電動，Ｂ則頹廢得忙著吸強力膠，但並未深度成癮，只是覺得需要一個人找到發洩的平衡點。

那是一段很難過的歲月，夢中的人們經常用鄙視的目光瞧著我們，Ｂ的成績是我們三人之中最差的，可是力氣大而外表兇悍高大，曾見她以成年男子也難以達到的力量，用拳頭揍倒幾個看不順眼的外校學生。

我們也都知道，成績當不了飯吃，討好師長也不會使自己過得更好，而Ａ的父母偶爾知道後已經在埋怨他不好好學習，儘管那機車是他的爸媽買的，而供他打電動的鈔票也來自於每天的一百塊零用錢。

我本來只是喜歡一個人看書，或者遠離其他的同學，喜歡自己對抗一切扭曲的目光，就像我喜歡Ａ和Ｂ他們一樣。

但或許是我運氣不好，上天並不想保留我那份喜歡。

學校的管理很嚴格，每天老師都會主動搜查學生們的書包，那時還有教官，很少有校外的不良少年能進入校內，但這些並不能完全遏止霸凌事件，對想鑽空子的人來說，想欺負誰也是小菜一碟，只要動點腦筋就辦得到了。

那時，班上女孩子的車票或隨身東西接二連三被偷，包括一個女同學新辦的校車票，或許一個月一千塊台幣對那些成天逛街或趕著補習的學生來說可能不算大事，向家裡撒個嬌，再補辦一張即可，但對Ｂ來說，讓人誣賴卻是氣死人的無妄之災。

還有校外的不良少年，想要團體偷盜，可能只是想換點錢或好玩，卻會找上我們三人去做，不然就是勒索Ａ，或者是毆打我，如此數次，我們成為教官最關切的幾個黑名單人物，師長看著就不耐煩了，學校也不耐煩了。

學校委婉地告訴Ａ，以後被打不要報警，查不出是誰，又會影響學校聲譽。

偏偏Ｂ卻是那等的性子，一個兇悍且報復心強的女孩，看不慣就想豁出去打回去。

結果可想而知，至少我想而可知，

不但問題沒解決，而且被霸凌的情況更嚴重，Ｂ被圍毆之後斷了腿，有人說她多管閒事，有人說她蠢笨，使學校被影響聲譽，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Ｂ被退學了，Ａ怒說，這個世界不公平，自己的生活得自己管好，既然如此也別怨人，又怪我沒能幫上忙，然後他就轉學了。

我當時不在，人忙著在書店打工，等我知道的時候，已是無可挽回。

Ａ與Ｂ都要離開自己，Ａ說自己要去考台北學校的聯考，父母也要他搬去台北和祖父母同住，而Ｂ乾脆不讀書了，她母親哭著求女兒回家，辛辛苦苦工作加班付女兒的學費，而我對學校根本沒有感情，只覺得厭煩，無奈兩人都要離開，剛領了點薪水，就決定給兩人餞行。

那天是晚上，約在當時最時興的ＭＴＶ，我先到了，先佈置了麥當勞之類的食物，點了那時的老電影，叫了兩瓶雪碧，然後等他們。

那天，我想說的最後一句也是第一句：謝謝！

Ａ在我孤單的時候出現，Ｂ在我被打的時候出現，他們都讓我有不再孤獨的感覺，也是我當年唯二的好友。

那天我等到很晚，都超時半個鐘頭了，還得另外付包廂錢，剛起身想去外頭打公用電話去他們家裡問問，突然看到一群人從ＭＴＶ樓下的階梯嘻嘻哈哈走了過來，正巧是常常勒索我們的那群不良少年。

我怔怔看著他們，他們卻都看著地上躺著的Ａ，他流著鼻血，原來又被人公然勒索了，而瘸著條腿的Ｂ正在和其中幾人扭打，然後被其中兩個男的架走了。

那時我有些遲疑，躲回ＭＴＶ的陰影中，沒有出去救他們，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那是我最後悔的一刻，因為Ａ看到了我，他用那種畏怯而絕望的目光瞧著我，而我覺得自己非常可恥，直到現在我仍如此後悔。

我不知道Ｂ後來怎麼了，也不曉得Ａ是何時離開的，因為我在那喧鬧的人聲笑罵和圍觀中，什麼也沒有做，默默望著Ｂ被人帶走，直到警察來了為止。

那天晚上大約十一點回到了家，父親又發脾氣了，說我不務正業，把家裡的錢都搞光了纔算，自己又不用功，簡直是最可恥的女兒，搬起凳子就朝我身上摔。

我哭著要他別打了，訴說Ａ和Ｂ的事情，可是爸爸聽不進去，認為我在說謊，後來也沒見報紙或電視新聞的報導，沒人知道他們怎麼了，直到這事情慢慢拖拖到沒人記得的多年以後。

然後的事情，我不想再多說，只覺得心寒，從此再無其他朋友，直到上了大學之後。

夢中我見到那些人被激怒，用拳頭揍Ｂ的臉，踢Ａ的腹部，逼她低頭下跪認錯，也嘲笑他的瘦小脆弱，但Ｂ卻偏偏是那麼硬氣的女子，所以結果也最慘。

而我，永遠記得了那天，在街頭打人或圍觀的人群，沒有一個能出面阻止。

我後來也轉了學，再受不了被人常常欺凌或勒索，只記得那曾經狠狠踹翻自己的人，他們曾經拿扁鑽威脅，或者用香菸在我膝蓋上多燙幾個疤，我的身上留下不少傷疤，那些都是種種不堪的回憶。

夢中的我在那晚沒有保持懦弱的本色，以前從來不懂得反抗，因曾經有的反抗會換來更兇惡的報復，然後我忽然在那個場景爆發了，所有的隱忍變成想要殺人的憤恨，我又踢又咬，在那間ＭＴＶ的門前對其中幾人最後一回霸凌的時刻，全力反擊。

於是夢中的打鬥，我死了，地上一灘灘鮮血，我相信那些不良少年從沒有敢殺死我的打算，但那種感覺反而是解脫一般，因為最後我跟Ａ和Ｂ死在了一起。

回到現實的時候，剛從惡夢中驚嚇得甦醒過來，我突然有些想笑，眼淚卻流了下來。

我從不想後悔，那該是我最後悔的一段回憶。

後來不管誰得罪我，不過掀了桌子，或者乾脆給個冷臉，不然就對罵，我不再示弱於任何人。

然後……

我每次醒來，就恨那夢境不是真的，轉瞬便換了個世界，那感覺真的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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