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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咫尺(廿)黃悲的IPP
2012/05/20 07:58:11瀏覽2493|回應0|推薦37

(廿)黃悲的IPP

這個世界上誰最會編故事?

八卦記者是也!

這真是個變態的年代,本來虛無縹緲如空氣一般的臆測,可以肆意如降下酸雨一樣到處給人潑髒水,然後口水風波恍若沉澱下來,卻變成堅不可摧的鐵一般事實,彷彿誰要睡在哪裡也有夢周公卻恐懼流言的煩惱,好像廿一世紀處處都散發著淫糜的氣息。

而對於一般的正常人來說,捕風捉影為生活本能的八卦亂報,這種臭不可聞的氣息可能要到新一波哪個倒楣主角的焦點新聞上頭條之後,平靜的日子纔會到來。

也不知黃悲從哪兒弄來的幾份OO日報,趙頗黎見他臉色發青,愕然發現自己與小黃無意中成了連續兩天社會版的主角;兩人從斗大的標題「一招驚豔房中事,雲雨巫山枉斷根?」一直讀到第十篇「男性必備強硬寶典,防治陰莖斷裂注意事項」,愈瞧愈是心驚。

最後一段,則使趙頗黎讀了都想暈倒。

【本報記者吳寶釵/台北追蹤報導】
「一名在XX醫院泌尿科治療的黃姓男子,日前陰莖斷裂,斷根之後入院治療,據稱當事人在醫院中仍頗有性致,該男遂與女友玩起『醫生』情境遊戲,結果延誤治療,引發該男下體嚴重出血,後續的Peyronie's Disease(帕榮雷氏病)也稱為IPP(陰莖海綿體硬結),起因是男性生殖器內出血,導致陰莖嚴重彎曲,經再度緊急進行手術矯正,所幸開刀後並無大礙。」

趙頗黎對於新的名詞,在某種方面特別有研究精神,畢竟她是理工科出身,關注一些特殊英文簡寫,也是一種職業習性。

「這個IPP——」

小黃給了她一個白眼:「我OX妳個IPP!」

「報導又沒有指名道姓……只有醫院的醫師護士曉得,你幹嘛反應這麼大啊?」

「妳要再敢說一句,就把這份報紙吃下去!」

黃悲終於大發雷霆。

男人的脾氣是很可怕的,特別是與他的命根子相關。

聽見這樣的威脅,趙頗黎膽怯了,本來她也就吱聲抱怨兩句,這會兒卻如小媳婦一般,沒膽子再去戳男人的痛處,認錯似地低頭躲一邊看電視劇去了。

下午例行問診,無論是醫師或護士,人人臉上似乎都掛著幸災樂禍的表情。

黃悲頗為陰鬱地問起病況,同醫師再三確認自己可以在下周自行回家休養之後,本來臉色臭得嚇人,終於獲得一絲緩解。

他解脫地說:「我明天出院。」

「醫生不是講了,你最起碼還得住院兩、三天?」

「這醫院不能住了!」

那些大概是泌尿科的醫師洩漏的吧……」趙頗黎心虛地說:「我也沒跟吳小姐講太多,新聞報導都是她胡謅的……」

「妳還敢說?」小黃用一種鄙視的眼神望著她:「這年頭某報的八卦記者能當朋友麼?沒事找事,都是妳多嘴!」

趙頗黎無辜地撇了撇嘴,然後道:「你要出院也好,這次住院費用算我的,只是星期一要上班,我得回家一趟,明天一早還能請個半天假,我會過來幫你繳納這兩天的費用。」

黃悲點點頭,疲倦地掩面,又哀怨地歪一邊去了。

趙頗黎覺得自己對這傢伙仁至義盡,頂多就再欠一次人情債吧?

總之,她也不是故意要害小黃這麼倒楣的,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嘛,只是這禍福多了一條,讓黃悲傷了下面的小兄弟,還上報出了一回名而已。

走出醫院時,大約已是傍晚七點。

她搭車回到了家,租屋處的公寓亂成一團,有星期六早上回家吐的穢物,還有沒清理乾淨的垃圾,當她從水槽把黃悲那件泡得發皺的襯衫撈出來時,只覺得更懊惱了,因為本來是白色的絲料,竟然被穢物與水浸泡過之後弄成一塊塊的褪色斑點,怎麼加漂白劑洗滌也沒辦法。

人說酒醉一次,其實就像死過一次,身體醉得厲害,可神智卻還是清醒無比;或許毀過一件破敗的好衣裳,更能明白原樣的美好,那些無法改變的痕跡,彷彿玷汙的某些記憶卻讓人無從後悔。

摸了許久,趙頗黎默默將溼答答的襯衫撈起來,手指使勁抹,一遍又一遍。

那一片顏色,怎麼搓也搓不去。

最厭煩的事,莫過於記憶染成一塊一塊,卻還要不厭其煩著自己把它們慢慢揉搓掉。

其實說起來也有點奇怪,黃悲本是她所見過的男人裡面,看上去最好相處的其中一個,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兩個會出奇的不對盤。

不過,傷春悲秋可不是趙頗黎的風格,也就煩惱一下子,她又如同晾乾衣服一般,很快把煩惱全掛去陽台外頭了。

稍晚盥洗過後,當她滿足地躺在自家大床上時,也不禁感嘆:床是自家的好,醫院那張小床,臥著怎地就是睡不好,又成天讓她犯睏,跟著小黃住院就整天忙著打瞌睡,真不知問題出在哪兒?

然而,回家之後她睡得挺好,一覺沉眠到天亮。

星期一了,她又如反覆繞著圈圈跑的籠中鼠一般醒了過來。

只不過,這回奔跑的路線有點彎了,沒有如往日一般兩點一線從公寓直奔辦公室,而是一早打了請假的電話給總經理,然後繞去醫院幫黃悲辦理出院手續。

「終於來了。」

那冷冷的聲音,沒有寒暄或問候,讓人感覺有些戰戰兢兢。

趙頗黎一進病房就感覺出氣氛的低壓,她轉向黃悲,不鹹不淡地問:「小黃,你那個……傷,可有好些?」

黃悲臉色一擺,冷哼道:「託妳的福,我還沒氣死。」

原來,記仇是男人的天性,這話說的一點不錯。

她又問:「你是不是真的得了那個……報紙上講的問題?」

「妳——」黃悲瞪了她一眼,「不勞妳這白癡女人操心!」

趙頗黎咬著嘴唇,本想說點什麼安慰這男人的話,想了想,又乖乖閉上嘴了。
沉默是金,多說一句也要命!

趙頗黎從家裡帶來了自己的一套全新運動服,拿給黃悲換上,這次沒挑粉色系,好不容易找著一套天藍色的衣褲,便給帶上了。

「那個……」

「幹嘛?」黃悲沒好氣的說:「別老是吞吞吐吐,看著就教人心煩。」

趙頗黎遞了一只塑膠袋給他,裡面裝著小黃那件變色的襯衫。

「你的長褲剪破了,所以我給你洗好上衣……」

黃悲蹙了蹙眉,這胖女人又毀了自己的真絲襯衫,不過他也不意外,畢竟遇上這個衰神,男人不倒楣也難,他更怕的是日後倒陽啊。

換好衣服之後,黃悲怨忿地扔開醫院提供的綠色病號服,這東西任誰穿了也會滿臉菜色。

兩人默默到了櫃台,趙頗黎一如自己的承諾,很快付了住院和手術費用,沒有二話。

黃悲瞧著她,忽然覺得這女人還算不錯。

雖然沒心沒肺,但也不傻不笨的;雖然宅女蠢勁十足,但良心還是有的;雖然會在壓迫下低頭,但原則還是有的。

黃悲從趙頗黎緩緩鬆開的手指裡拿回了自己的衣服,這是他很喜歡的絲襯衫,在塑膠袋裡看似鋪展熨燙得一絲不茍,雖說染上的汙漬沒洗掉,卻好似沾染在自己的心頭上。

像他這樣的人,找一個能理解自己的朋友是多麼不容易的事,而往往在酒吧遇上的陌生客人……他的唇邊泛起了一抹冷漠而嘲諷的笑意,或許多數的酒客活在這世上,也只是為了浪費糧食,也為了讓神智不清明,所以跑去混酒吧的吧。

而他自己,遇上這個女人之後倒楣事不斷,從沒吃過的苦吃了,從沒受過的罪受了,不該挨的刀卻挨了兩回,最喜歡的衣褲同時毀了兩件,最後他終於明白,原來只有經歷過方能了悟……

該繳納的費用付清了,該還的人情好像也沒欠著了,見到黃悲走路都沒辦法直起腰,好好一個廿幾歲的帥哥竟然得僂屈著身子歪在一邊,彷彿走兩步路都會摩擦或牽動到那兒,不知提早出院會不會引發痛楚?

或者,那個部位開刀兩次之後,是否還需要臥床幾日來休息?

趙頗黎不禁有些煩惱,更有股說不上來的同情。

她忍不住說:「這樣吧,我叫車送你回家,以後你若是有什麼不舒服,彼此也好聯絡……」

黃悲愣愣瞧了她幾眼,很快說了自家地址,見趙頗黎抄寫下來,又在醫院門口叫了計程車,本以為那女人就要離開,不料卻見她先讓他上了車,自己也坐進計程車的前座。

她扭過頭對他說:「我陪你回去吧?」

黃悲有些詫異,但沒開口,也就隨她去了。

在計程車內,前座司機旁邊的趙頗黎有些煩躁,深怕自己害了一個男人的性福;而在後座,就算有著寬敞的座位,有個男人仍不免貓著腰,避免扯痛開刀後剛結疤的重要傷口。

不一會兒,黃悲百無聊賴地對著計程車上的照後鏡攬鏡自憐,長吁短歎:看看這濃黑的眉毛多麽有男子氣,看看這細長的眼睛多麽具備魅惑力,看看這高挺的鼻樑多麽性感,看看這不薄不厚的嘴唇多麽多麽多麽的完美……還有這光滑的皮膚,雖說蒼白了點,但這年頭一白遮三醜,何況他這樣好看,白一點不是很好麼?

他有點自戀,更不免自憐。

男孩子要是像林黛玉那樣弱不禁風、嬌喘吁吁的,指不定多噁心呢!可是要壯得像頭熊,不也難看得要命?

唉!瞧來瞧去自己都那麽招人愛,為什麽偏偏他喜歡的女人就沒愛上他呢?

長吁短嘆一番,想起自己遭遇的意外,黃悲也悲劇了,不免悲從中來,卻只能盡量忍耐著。

抵達黃悲的家之後,趙頗黎纔發覺,那是一處非常像酒吧的地方,簡直複製了他工作的地方。

黃悲的家位於台北市區,是比較高檔的大樓其中一戶,雖說房子坪數遠大於自己的公寓,家具也頗有價值感,然而室內僅有黑白二色,擺設的東西實在很少,還完全沒有隔間,除了一張床之外,就是那花了重金打造的原木吧檯,後頭放置著各式各樣的好酒,擺滿了貼牆的一整面大酒櫃,至少上百瓶洋酒。

「這是你住的地方?」

「嗯。」

「這地方真沒有生活感。」

「可以住人就好。」

黃悲如同鬆懈的皮球,懶懶地歪著身子摸上了吧台,可一想起醫師的叮囑,說他復原期間內不能飲酒,心情更是鬱悶了。

摸起吧檯邊上的名片盒,他拿手機開始撥號,打算給自己犒賞一餐,所以準備叫兩客外送披薩。

趙頗黎本來送人送到家門,便要準備打道回辦公室,提早給自己銷假,沒想到卻聽見這男人要吃那些東西,忍不住說:「披薩也算是速食,吃多了不營養,更不健康……」

黃悲皺眉道:「我昨日連水都喝得少,這兩天只打營養針,人都快餓死了……」

趙頗黎眨了眨眼,又瞧了瞧這個房間,流理臺上空空如也,打開冰箱也沒什麼可以吃的東西,全都是調酒的濃縮飲料或冰塊之物,不禁有些納悶。

「你平常就吃外食?」

「那當然,」黃悲一臉振振有詞,「我在酒吧工作,日夜顛倒不說,哪有辦法在家裡自己弄飯啊?」

趙頗黎感到愈來愈同情他了,忍不住說:「你現在還……那個病著,不能吃得太油膩,等一下我就出去買點東西,或許可以煮些什麼給你吃。」

聽了她這番話,黃悲很是詫異,也沒來得及阻止她,就看到那胖女人興沖沖「蹬蹬蹬」拿了他的鑰匙卡跑出門去了。

過了沒多久,趙頗黎樂呵呵提著一小包東西回來,那是一袋小米,看起來像是給寵物鳥或雞鴨吃的飼料,還有一盒絞肉,以及一些他喊不出名字的綠色蔬菜,全都是黃悲從前不會碰的健康食材。

只見這個胖女人微笑著說:「我給你弄一鍋瘦肉粥,小米對身體好,幸虧你們這個附近有間超市,不然要煮點東西也很難買到材料。」

黃悲沒有說話,他窩在自己的吧檯邊,下邊還有些抽痛,但坐在自家看著趙頗黎給他煮小米粥,忽然覺得這場面溫馨得有些諷刺。

趙頗黎是個粗手粗腳的女人,樣子蠢,動作更蠢,可是當她站在流理臺前,彷彿又是個理所當然的模樣,顯得十分幹練,竟然還有些協調感。

終於,小米粥很快盛在他房間僅有的一只碗裡,擺在黃悲的面前。

一陣食物特有的香味從不遠處飄來,刺激了小黃的嗅覺和唾液腺,空虛的胃腸渴望獲得滿足。

那小鍋子很少使用,此時被刷得銀鏿晶亮,而那只碗好像是某次外賣茶碗蒸附贈的,後來忘了扔掉。

現在他的吧台上放著一鍋冒著熱氣的黃色小米粥,裡面漂浮著肉末和切成小丁的菜渣,這些是他從前沒興趣碰的,只是到了這時候,人已經足足餓了兩天,有這熱騰騰的食物擺在面前,那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黃悲沒作聲,優雅而沉默地吃著那熱呼呼的小米粥,忽然有些感慨。

物質是精神的基礎,雖然這女人有的時候像個傻子一樣迷糊,但是在他看來,只要是會做飯、做的飯好吃的女人,所有的缺點都可以被忘記。 

生活中,有些人和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在幾千年前古人就有了感慨:「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他忘了自己近乎赤身裸體入院的時候,被一群醫師圍觀,像被看猴子一樣地被看著、恥笑著、鄙夷著,被人指著暗笑他可能此生殘廢,還上了某個八卦報紙的一版頭條。

黃悲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好人,但也絕對不是一個壞人。 

就是這樣一個玩世不恭、遊戲人間、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紈絝子弟,大大咧咧不拘小節,花錢如流水,對一切都滿不在乎,會玩、會瘋、會調酒,就是不會專情、不屑癡情、不懂真情。

現在他同情別人了。

備註:

(一) 關於IPP,這個病名來自於某泌尿科友人的解說,也稱之為帕榮雷氏病(Peyronie's Disease),病理學上全名Induratio penis plastica(簡稱IPP,陰莖海綿體硬結),據說四十歲以上有1-2%的發病率,意外傷害也可能引發,建議受到外傷時務必小心處理並盡速到醫院治療,以免因此痛不欲生。

(二) 關於八卦記者的相關報導,此為某天意外在某報社會版上看到的頭條新聞,內容已經完全修改,並參照相關朋友的解說而成,只為故事情節服務,如有雷同,必屬巧合(大概也不會有這種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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