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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古意》之三:曾舞芳年(中)
2010/04/19 03:47:44瀏覽828|回應1|推薦25

前文請參照:《長安古意》之三:曾舞芳年(上),半夜睡夢醒來,還是貼篇小說來吧!

 

遙望著煙霞中散盡繁華的西安城,遙遠的一千多年前,長安城下轄有萬年縣和長安縣,取「萬年長安」的意義,五百年前的明朝,長安改稱為西安,並沿用至今,這個不知過了多少朝代遞嬗的古都,有著最滄桑的無奈。

西安的形制是中國古代城市、尤其是都城建設的典範,東城西城分別有東市和西市兩座市場,集中了主要的商業區,城內四條溝渠提供生活和環境用水,而城東南角有一座人工園林——芙蓉園,曾舞的家就在那附近,園中有曲江池,曾經是蕭芳年認為自己所見過最美麗的地方。

芙蓉園位於曲江新區,有錢有勢的人多半住在那兒,遠遠還可以瞧見大雁塔,並且從湖光山色中,想像皇家禁苑曾經的壯麗。

西安曲江被譽為古典園林的先河,兩千多年前的秦朝,就在此開闢了宜春苑,隋文帝為這片皇家園林更換新名,晚上曲江池中的蓮花盛開,異常紅艷,蓮花雅稱為芙蓉,遂名為「芙蓉園」,芙蓉湖畔遊人不止。

蕭芳年在夕陽之下,看著芙蓉湖的美景,可惜現在剛逢孟春,水中一片慘澹死寂,荷花夏天纔會開放,這個季節本來應該生機勃勃,但是春天凋蔽的芙蓉園,真的非常難看又難堪……

剩下的日子,繁重的工地生活,使他已經忘記了許多煩心的事情,只知道早晚跟著攪拌混凝土,或者挑挑石塊,到處修路奔波,工棚也如此移動著,從冷得要命的寒假,一直到快要開學的時候,每天都浸淫在快要把人窒息的灰塵和臭氣之中。

瀝青這東西,說好用也是真的,剛開始多半在建築上使用,或者拿來鋪馬路,這些瀝青和碎石所鋪成的馬路,也就稱之為柏油路。

對於鋪路架橋,蕭芳年在這兩個月的時間,已經學得駕輕就熟,只要細審道路結構,他就可以觀察出可能出的狀況,但是說實在話,這東西還沒有西安本來的石板路來得實用,可惜石材太昂貴,瀝青這種天然的工程材料,就取代了兩千多年以來的石料,舖設起來又快又方便,但是道路工程的路面鋪設和加固、地板鋪面、水利工程中的密封,這東西損耗得也很厲害,不如石板的耐用。

幾個工頭也教了他不少這方面的知識,這些民工沒幾個識字,懂得的卻比所有的大學生還多,比如他們知道瀝青混凝土具有熱後可塑性的惰性,所以溫度條件決定了一切,冬季施工時,柏油路面舖得一片平整,可是到了夏天高溫時,路面又處於黏性狀態,車輪輾過就會出現深淺不一的凹溝,柏油路在燠熱時就變得很軟,是人都能踩出個腳印的痕跡,所以到了夏天的時候,他又可以來工作了,因為到時要修補的道路,可能就是現在舖過的所有路線。

蕭芳年雖然感謝柏油路的高損耗度,使他的暑假又有零工可做,卻又不禁責怪起蔣家政權:搞什麼啊?人民的血汗錢都給糟蹋在馬路上?

寒假過去了,三月也開學了,他回到了學校宿舍,繼續過起了用功讀書的日子。

然而,他再也沒有去校園裡的池塘邊,就那樣拿著幾本書,在夕陽下期待曾舞來和自己聊天的時刻了。

不去等她,總該找點別的事情做吧?

正巧,學校有了國樂社團,他自動自發去報了名,小時後私塾裡的先生,教會他拉過幾曲胡琴,自己買不起,就乾脆在學校的樂器室,打發空閒的時光,偶爾幫話劇社或崑曲表演配背景音樂,校方也會特別記點嘉獎,何樂而不為呢?

那天下午,他坐在孤單一人的樂器室中,想起過去的事,以及自己的屈辱,心情有點差,這般辛酸的年輕歲月,讓他早熟而敏感,又沒有什麼管道可以發洩,於是拿起了二胡,拉著辛酸的《苦悶之謳》,劉天華那屬於人生悲苦最後的謳歌,使得所有的往事,霎時湧上心頭。

還記得,私塾的老夫子,說起多年前在北京遇見劉天華的始末,學了他幾首名曲,又看蕭芳年有慧根,就教導他如何拉琴。

二胡這樂器,南方和大都市比較常見,到了西安這等地方,除了外來客,很難得能見到有人專精,蕭芳年覺得自己沒有什麼才華,記憶力卻是一流,所以讀書能夠名列前矛,曲譜更是記得完整,因此隨興拉上一曲也並不困難。

曲終,忽然有人鼓掌:「今天纔知道你還有這手絕活,原來是真人不露相啊。」

蕭芳年一愣,沒有說話,卻停下了手中的弓弦。

她提著一個大包裹,站在國樂教室門口:「不請我進來麼?」

蕭芳年漠然地看著她,極力掩飾自己心中的悸動,彷彿自己還在期待著,盼望著想見到她。

曾舞自顧自地走了過來,鞋跟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猶如應和著他的心跳,也在一邊坐下了。

「你剛剛奏的是什麼曲子?」

蕭芳年低語:「劉天華的《苦悶之謳》。」

她感興趣地說:「這曲子真好聽,可是也非常悲傷,難怪取了這樣的名字。你說的這位音樂家,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蕭芳年回憶起當年所學,又談及自己擅長的音樂,於是解說道:「劉天華本來是南方人,後來北上到了北平,我的私塾老師跟他學過琴,他在北大音樂研究會任教,結識了幾個知名音樂家,還向俄籍教授學過小提琴,所以對胡琴進行改進,進一步增加了二胡編曲的多面性。」

曾舞第一回聽見他說了這麼多話,模樣很是高興:「那他還有什麼好聽的曲子呢?」

「劉天華有十大胡琴名曲,」蕭芳年撫摸著手中的二胡,「我剛剛奏的,只是其中一首罷了。」

「那你能不能都演奏給我聽聽?」

「為什麼?」

她的臉蛋微微紅了:「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我也想聽聽看……」

蕭芳年頓了下,好半晌沒說話,可是這樣沉默下去又顯得有些尷尬,自然很快地決定,用音樂來打發這滯悶的時刻。

執起了二胡,他調了調弦,就順手拉起了連續的幾首曲子,好像能感受到音樂家心底的憂鬱,在那些悠長的變調之中,重複奏起《苦悶之謳》,接下來是劉天華的《閒居吟》、《獨絃操》、《悲歌》、《病中吟》這幾首悲傷的調子,後來又拉著《光明行》、《空山鳥語》兩首比較悠揚的行板,忽然間,憶起了當初對《燭影搖紅》這曲的幻想,拉著拉著,最後又想到了那首《月夜》,不由自主地用《良宵》做結。

曾舞嘆息著說:「真美!尤其是最後兩首,你說,那兩首叫什麼曲名呢?」

「那是《月夜》,」蕭芳年咬了咬嘴唇,「還有《良宵》……」

最後的曲名,使得兩人都渾身一震,曾舞覺得恍若在形容此刻的氣氛,蕭芳年卻怕她認為自己意有所指,所以耳根都泛紅了,只因為拉了這麼多首曲子,窗外的暮色早已落下,一彎新月在窗櫺浮起,彷彿就是幽幽的《月夜》,而感受到這般曖昧,《良宵》似乎也旖旎起來……

曾舞望著他,蕭芳年不敢看向她,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只聽見她說了:「今天是農曆三月三,也是我的生日……」

蕭芳年不曉得該怎麼開口,自己沒有準備禮物,所以澀聲接口:「……生日快樂。」

她又小聲說著:「我希望每年過生辰,都能聽到你的二胡……」

蕭芳年愣在當場,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聽見這樣的一句話,像是作夢似的。

「妳……」

他們繼續沉默地對望,蕭芳年終於正眼瞧她了,這使得曾舞感到非常不知所措,她紅著臉,連忙尋找身旁擺著的那個大包裹,囁嚅著說:「我……我給你帶了幾件我爸的舊衣服,希望你不要嫌棄。那天的事,我也應該向你道歉……我媽媽不是故意的,她平常很好相處,所以我……這兒還有兩百塊大洋,是我存了三年的壓歲錢,我知道你過得很辛苦……我……」

蕭芳年恍若被冰水澆淋了滿頭,渾身打了個機靈,他猛地從夢幻中醒了過來,胸口燃起憤怒的火花,臉上散發著憎惡與冷意。

「妳這是什麼意思?」

聽見他寒聲責問,曾舞有些錯愕:「我來找你,只是想……」

「省省吧!」蕭芳年恨聲道:「我不要妳的憐憫和施捨!我以自己的方式活得很好,不要妳來管,更不需要同情!」

曾舞連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的想幫你,沒有絲毫看不起你的想法,請你相信我!以前你很內向,我希望你開朗起來,後來發現了,你現在的生活這麼苦,我想幫你渡過難關。這樣也不可以嗎?」

「我不是乞丐!我自食其力!我過得好好的,用不著妳這位大小姐來操心!」

「你--」

蕭芳年看著她,好像注視的是國民黨的腐敗貪官,還有那些鄙視的嘴臉。

曾舞也看著他,表情顯得無辜而緊張,然而,更多的則是心痛。

他們就這樣對視著,足有一刻鐘,就在黯淡的月色下,《良宵》的記憶已經轉為陰寒,更帶著一抹憂挹。

雖然看不清彼此,但是她臉上的真誠,還有先前一番話的表態,卻真實地映入蕭芳年的眼底。

他或許不渴望自己出人頭地,或者沒想過家財萬貫,亦或是經由革命情操來締造出什麼豐功偉業,他曉得自己只是個鄉下來的貧農子弟,相信著社會主義共產路線,唾棄著蔣家政權和統治的財富階級,他們是不可能的,身份與思想的歧異,就是橫亙在那兒的楚河漢界。

更何況,他怎能放下自己的尊嚴,追逐另一個世界裡的千金小姐,拋棄自己對於理想的信仰?

一個念頭在他心底升起。

他突然一把扳過她的身子,把曾舞壓在身下,一只手粗魯地抓著她的衣領,伸手要撫摸著探入其間。

曾舞傻在當場,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卻感覺到極大的侮辱,隨即推開他,然後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了蕭芳年的臉上。

「你無恥!我真是瞎了眼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連那個大包裹都沒有拿,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芳年摸了摸臉頰的紅腫,她掌摑的力氣相當大,那感覺很痛,像是疼到了心底;可是,他也明白自己與她是徹底結束了,感覺一陣輕鬆,儘管很不捨,卻只能想法子遺忘這樣的惆悵。

究竟是鬧到這般田地,大家可以各自過自己的生活,繼續返回校園,同自己適合交往的夥伴們,營造或自由平等,或奢侈浮華的生活,不用再想著階級對立,以及思想矛盾的問題了。

曾舞依然與每個男同學都保持著來往,有時忙著社交活動,她的女性朋友也很多,這位大小姐的人生,依舊光彩亮麗。

蕭芳年仍然很忙碌,晚上他也四處集會,卻都是既定的聯絡性質,慷慨激昂的平民學生們,遠遠地不去接觸那些上流社會的後代。

在過去,曾舞每天下午的例行活動,都曾經是校園池塘邊的一幕景色,她和蕭芳年之間的往來,許多人都瞧在眼底,即使沒幾個人看好。

同學們也發現了,曾舞和蕭芳年總是錯身而過,有些好事的人去問他原因,但他總是不回答,只把聲音留給了憤世嫉俗的地下聚會。


備註:

(一)劉天華:知名音樂家,也是個融合中西創意的奇才,他的二胡創作,曾經深深感動了我,強烈推薦那曲《良宵》,我個人覺得,如果喜歡《二泉映月》的朋友,應該會欣賞他的《悲歌》和《苦悶之謳》,幽怨的感情豐沛而動人,相當難忘的曲子。

下面是他的照片。

圖片引用自wiki:http://zh.wikipedia.org/zh-hk/File:%E5%88%98%E5%A4%A9%E5%8D%8E.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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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阿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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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04/19 13:22
共產黨愛上國民黨?......喜歡還這樣......這男人白癡ㄚ
Rosy(rosylovesyou) 於 2010-04-20 01:14 回覆:
這個嘛,思想上的不同,在行為上就會無法控制,所以講到精神上的愛情,那就只有選擇逃避囉。